“开书铺的怎么了?开书铺就不能会骑射了?”
陆湘儿拍案而起,抻长了脖子据理力争道:“而且这位贺公子明明都说了,苏牧那晚是以白小姐的性命威胁影笙会掌门听命,但那梁掌门是什么人?那可是杀人如麻的冷面阎罗,普通人的命他会在意吗?这明摆着就是说明,白小姐与梁掌门之间的交情非同小可!”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在这儿胡说,岂不是信口雌黄?”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戏台上的贺禹清了清嗓:
“诸位别急,贺某的故事,可还没讲完。”
此言一出,茶堂内再次清静下来,被陆湘儿吸去视线的茶客又将目光重新投了过来,一人打趣道:“如何?贺兄手里头,莫非还扣着几记雷霆后手?”
“正是。”
贺禹点头道:“对于白秋芙与梁有依的去向,贺某同诸位一样好奇,几月来也没少四处打听,在这期间,贺某曾遇上一位进城当货的猎户,从他那儿,贺某终是窥见了冰山一角。”
“那猎户姓蒯,蒯大哥告诉我,亥月十六日夜,也就是梁有依策马离开后半日,他家的房门忽而被人敲响,打开门,门前竟站着一个男子,此人仪表堂堂,眼神里却透着浓浓的杀气,他怀中还抱着一名女子,此女气若游丝,面上毫无血色,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而就在这女子身上,竟盖着一件菱纹银袍,布料上乘、绣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到的袍子......”
“是梁掌门的银袍?”一名食客恍然大悟道:“那男子是梁有依,女子便是白秋芙?”
可他话音未落便有人杀过一记眼刀,低声骂道:“闭嘴!听贺公子细说。”
于是,贺禹继续道:“有趣的是,那男子目光虽是狠煞,借宿的态度却甚是诚恳,他恳求蒯大哥容他与这位女子留宿一晚,还问他家中有无止血的药物,他见蒯大哥的目光一直游离在那件银袍上,当即承诺若蒯大哥容他二人留宿,他便会将这件价格不菲的袍子留下,蒯大哥见那女子伤得确是不轻,便将自家小儿的卧房让了出来......
“进屋后,蒯大哥才留意到那男子腰间的黑金长剑,为防蒯家起疑,男子当即将长剑卸下交由蒯大哥保管,但蒯大哥依旧放心不下,于是便扒着门缝监视了整夜,可这一夜,那剑客除了煎药煮粥,便是跪在榻前守着那女子......
“后来,那女子终于醒了过来,看向男子的目光情意绵绵,两人秉烛夜叙了许久,直至女子昏沉睡去,到了那时,蒯大哥终于明白过来——此二人并非是什么图谋家财的山贼恶匪,更非游离山间的孤魂野鬼,他们只是一对时运不济的苦命鸳鸯,重伤落难至此,想寻得一处燃着炉火的落脚之处而已。”
至此,贺禹挽袖将折扇一收,为白秋芙与梁有依的故事添上了一个回韵悠长的结尾。
见陆湘儿不再作声,只是将视线放空望向窗外的暮色,陈祈明留下酒钱,扯过她的袖子,不由分说地朝门口走去。
嘈杂的人声逐渐消淡,最后的最后,陆湘儿听闻茶堂内传来一句男声。
——“害!到头来,那白秋芙不过是不想嫁入许家,才策划了这么一出,方便自己趁着轩辕宴上的乱子逃婚,而后再与心仪的情郎私奔罢了!”
那一刻,陆湘儿眸子里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过不多时,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非要我带你到梦州最繁华的酒楼一瞧,如今酒也喝了,话也说了,还不满意?”
“为何满意?”陆湘儿闷声道:“酒也没喝够,话也没说尽,好生无趣。”
陈祈明长叹一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曲小姐的事,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
“是啊,你们都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场面......”陆湘儿颤抖着嗓音道:“可我不想世人只将旬阁老、梁有依,甚至是那个曾对我们拔刀的梅翎朔视作英雄,更不想人们提到白秋芙时,只会想到软弱、不忠、逃婚......曲臻这个名字再不会被人提起了,但除了你我,我希望还有更多人能记住她。”
“会有的。”陈祈明转头看向她,目光柔和下来,“你看过曲小姐写的书吗?”
陆湘儿一怔,摇头道:“没有。”
陈祈明便说:“有空可以看看,她答应我会继续写下去,湘儿,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的才情、际遇,以及心中那份恒久不变的志节。”
“姓名如何不重要了?”陆湘儿赌着气争辩道:“若姓名不重要,女子出阁后又为何要贯夫家姓氏?那南渡的司马家,又为何丢了半壁江山还要捧着《百家谱》充门面?你们这些男子,说的和做的总是背道而驰!”
“那是因为世道如此!”陈祈明辩驳道:“世道有错,人就也该跟着错下去吗?”
暮色将近,寒风袭人,陆湘儿裹紧肩上的毛氅,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陈祈明低声问了句,“你当真要走了?”
“不然呢?”陆湘儿反问道:“我母亲还病着,父亲一人照料不来,湘西客栈的生意也需要我帮衬,最重要的是,若是我再呆在锦庄蹭吃蹭喝,只怕要被许老先生赶出去了。”
“嗯。”陈祈明浅浅应了声,“那说好,来年开春,我带星儿去湘西找你吃酒。”
听到陈星的乳名,陆湘儿笑起来,她歪头看向陈祈明,打趣他道:“好啊,若那时星儿还愿意跟着你这个叔伯的话。”
陈祈明跟着她笑起来,眉宇间涌上一丝甜蜜的愁苦,他余光留意到陆湘儿并未移开视线,而是仍旧紧盯着她,笑容逐渐淡去,便更不敢看向她那双好看的眼睛。
“话说回来,相比星儿,我更担心的你。”
她看着他道:“你都多大了,还不想着娶妻生子,安身立命吗?”
“啊,没遇到合适的。”陈祈明憨笑着道。
陆湘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将步伐拖慢了,过不多时,那粗粝的嗓音终于响起,有些迟疑地回问她道:“那你呢?”
“我?”陆湘儿自嘲道:“什么人会看上我啊?况且,我要求也不低的......”
“说来听听。”陈祈明顺势道。
于是陆湘儿背过手,摇头晃脑地道:“我要和曲臻一样,找一个外表坚毅,内里却心细如发的男子,还得是能文能武,有一颗善心,若是还有一头凶悍的猛兽相伴,那便再好不过了。”
陈祈明将这段话回味片刻,双眼不觉弯作两道月牙,跟着感慨道:“这样的人,属实难寻啊!”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从街巷聊到马背,天光在笑语中暗下,行至锦庄门前,却见门口立了位姿仪不凡的女子,正翘首朝庄内张望。
陈祈明登时警觉起来,问她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被陈祈明吓了一跳,转回身答:
“我......叫戚荷,来寻曲臻的兄长曲恒,他是在这锦庄里学艺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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