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颗小炮弹撞得沈昭予险些没站稳。
实在拗不过她,他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声:“好吧,陪你睡,总行了吧?”
在两人的拉扯与较量中,宋星糖屡战屡胜。
她把被子盖过鼻子,眼睛弯成月牙,笑道:“我准备睡了,你开始讲吧。”
沈昭予隔着被子揉揉她的脸,翻开鬼故事。
嗓音温润,低沉琅琅。
故事讲到一半,耳畔便传来小姑娘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沈昭予合上书册,探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翻身下床。
他关好房门,正预备朝自己的院落走,才踏出两步,便蓦地停下。
他倏地转头,锐利的眸光射向房顶,待看清房上之人,微怔。
宋鸿盘腿坐在青瓦上,手举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他没起身行礼,告罪:“末将醉酒失仪,还望殿下海涵。”
沈昭予没言语,在他身侧坐下。
宋鸿并不计较男子的冷淡,自言自语起来。
“我方才梦到她娘了。”
沈昭予掀了眼皮,懒洋洋地看过来。
宋鸿自嘲道:“她娘怪我,说我既然对女儿不好,为何还要拦着别人对她好。”
“是,我不如你。”
“她小的时候,我在家的时候便不多,你也是领过兵的人,知道战事一起,我们就得去。”
“我对阿柔已有颇多亏欠,所以但凡在家,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阿柔身上,至于女儿,我顾不上。”
“好在她有她娘照管,有一众丫鬟婆子,她自己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怎么着都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她很乖,也很少哭,所以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待她有些严厉。加上她忘性大,就算被我训过,下次还是会软软地靠过来,抱着我的腿喊爹。”
宋鸿擡手抹了一把眼睛,又咕咚咕咚灌下半坛子酒。
表情似哭似笑,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我以为她一直过得很好。我不配做父亲。”
沈昭予冷眼看着宋鸿哭诉忏悔。
等他情绪渐渐趋于稳定,沈昭予才平静地问道:“宋将军可否与本王说说,她额角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宋鸿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他眼睫一颤,避开男人审视的目光,“伤……只是意外,是意外。”
“是么。”
沈昭予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叹道:“看来昨夜的较量中,本王下手终究是轻了。”
宋鸿心头猛跳,酒喝多了,舌头不太利索:“你、你要杀了我?”
“怎会,本王只是想着,将军的火气是出了,可本王还吃着亏,心里不太舒坦。”
宋鸿狼狈地垂着头,半晌,才道:“小孩子之间打闹过头,出了人命,若能息事宁人,我还有什么脸计较她的伤。”
“哪怕罪魁祸首不是她,你也要让她背负上这个责任,安慰自己,她是自作自受。”
男人声音里的情绪越来越淡,到最后四字,字字结冰。
宋鸿抱着头,痛苦道:“若非宋遥疏通关系,她哪能轻易被人放过,我是她爹,我若有其他的法子,岂会冷眼看她受苦?”
“你的无能,你的纵容,造就了她之后十几年被欺凌的命运。”沈昭予道,“宋洛繁至死都以为,当初都是糖儿害了他。”
“至死……”宋鸿震惊擡头,“你把宋——”
男人淡淡垂眸,似笑非笑,“本王为她报仇,不应该吗?本王就算把欺负过她的人全杀光,也无人敢置喙。”
宋鸿蓦地失声。
半晌,身子颓丧地瘫软。
天色不早,沈昭予明日还有要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笑道:“将军此时对本王服软,可是听说本王已查清李夫人死因,前来打听的?”
宋鸿不敢擡头看他。
“宋将军,看在你是她父亲的份上,本王可以饶恕你,故意延误她的病情,不予救治,以至于如今这般五感迟缓的罪过。”
宋鸿羞愧得无地自容,“殿下是如何得知……”
她成了人人口中的“傻子”,算是宋鸿在那件事上给受害者的一个“交代”。
沈昭予目光凌厉,语气森然:“作为回报,本王永远不会告诉你,李柔是如何亡故的,又是为何人所害。”
“你就在日复一日的忏悔与猜疑中度过吧。”
宋鸿惊惧不安地擡头。
这是沈昭予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绝望和悔恨。
是为了他的妻子,而不是为了他的女儿。
“你这样的父亲,对她来说正好。”
“你不能庇佑她,那她就只能依靠本王。”
“本王甚是心喜。”
“……”
沈昭予翻身而下,没有再回自己院落,而是当着宋鸿的面,打开了宋星糖的房门。
他带着一身煞气,阔步入卧房。
停在床榻前,凝视半晌,心中的怒火才渐渐熄灭。
脱掉外袍,躺到她身边。
没一会功夫,小姑娘闻着味就凑过来了。
“鱼鱼,鱼鱼鱼鱼……”
他失笑道:“我在呢。”
嗅嗅。
嗯?
宋星糖被熏醒,迷迷糊糊睁眼,“什么味道?”
沈昭予往后退,“撞上个醉鬼,罢了,我去沐浴。”
宋星糖困得眼睛睁不开,慢慢打了个哈欠,张手抱上去。
声音绵软,黏糊糊地:“困,别走。”
“算了,臭臭的,也喜欢。”
嘟囔完,一脑袋扎进怀里,呼呼大睡。
沈昭予擡手揽着她的背,温柔地看着她,直到三更梆响,才舍得合上眼睛,亦沉沉睡去。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