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三思!”
国师苍老的声音悠悠扬扬,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小殿下身上有谛听之力,此乃天降神兆,杀不得啊!”
文武百官前的那人,龙袍迆地,如同流泻的黄金,他脸上的褶皱远没有房璃记忆中的多,甚至头发还是漆黑的,脸上带有帝王天然的那股冷漠气,颇有些不耐烦:“那就不杀了。”
“陛下!”另一波人走出来喊,“国师所言有失偏颇,昨日天象黑白倒转,乃大不吉之兆!纵观各朝各代,凡有此天象者,不出十年国运衰微,此乃祸害而非吉兆,陛下!”
房元叹气,“那就杀了。”
国师将脸一摆,“尔等鼠目莫要混淆视线!谛听之子可遇而不可求,什么不吉之兆,统统都是迷信!只有谛听的能力是实实在在的,若要杀他。”老者梗住脖子,大义凛然,“那先将老臣送上路好了!”
“你!”
双方吵的不可开交,听的房元头痛症又犯了,正要喝斥,忽然之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他们就像被傀儡丝控制住的木偶一般,齐齐盯向出现在门口的人。
“他”的身上穿戴着玄冠绛衣,眉若远山目似流星,众人当下就认了出来——此人身上穿着的,是菁国的太子服饰。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冒充太子!”文官出言喝斥,国师盯着那人抖了两下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人慢悠悠道,“冒充?”
“认不出我,还认不出这身衣裳吗?”
众人脸色一变。
国师率先伏地:“太子殿下!”
后知后觉的文武百官纷纷跟着动作:“参见太子殿下!”
上一秒还在商议刚出生的太子是否要留活口,下一秒见到少年太子,好像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朝堂之中,龙椅之上,皇帝和太子隔着满地伏趴的头颅相望,半晌,两个人明白了什么。
“你没死。”
房元阴恻恻道。
“你果然没死。”房璃将手收进袖子,眸光含着浅淡的笑意,“妖市好混么,我是该喊你父王,还是该叫你……”
“楼长?”
满殿大臣伏首,如同被浇筑凝固的石塑,静止不动。
“逆子!”房元沉着脸,“你害了菁国,竟还有脸活着,狴犴宫养了一群酒囊饭袋,这么多年,连一个凶手也没正法!”
“狴犴宫的确是一群酒囊饭袋,”房璃道,“这么多年,竟然还让你这个真凶逍遥法外。”
房元大笑,笑声如同长长的指甲刮在人的皮肤,鲜血直流。
“胡言乱语!”手掌用力地磕在龙椅上,他脸色涨红,喷薄欲出,“若非你太废物,导致菁国接二连三地输,元气大伤,我又怎么会剑走偏锋?我一心为了菁国,只有你——!!”
“是你毁了一切!”
“是你太贪心。”
房璃直直迎上目光,“那些大小国能联起手,多半都要感谢你贪心不足一味发动战争,透支国力,败坏国名,在最后关头也不死心,用整个菁国陪葬,作为你加入妖市的投名状!”
房元看上去是死了,但也没完全死。
他听信了妖市的蛊惑,在最后关头赌了一把,将自己变成了魔物。
魔族无法死亡。
他就变成了这样一缕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加入了妖市和魔族的图谋。拂荒城时,假城主体内有两个声音,那个最后逃走的,就是房元。
他带出了神骨,将它献给蛙妖。他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这些年通过精进魔气,能够寄身活物。他在礼仪楼拍卖自己的尸体,也是妖市授意,当时他们已经意识到事情败露,故而想借此招,吊出背后探查的那只手。
却没想到,吊出了房元的亲生女儿。
更没想到的是,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他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
“说,继续说。”房元将袖子一甩,“说的再多又怎么样?世人惧的是你不是我,恨的是你不是我,那些亡魂冤鬼,压的是你不是我!”
他狞笑。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而你,会被绑在这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房璃忽然嗤笑。
“你笑什么?”
“多亏了你啊,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紧不慢的态度惹的房元火从心起,却找不到缺口打断。
“我在想,明明有更便捷的方式,为什么非要选择污染地脉。”房璃的脸上始终挂着写意般的神情,瞬间夺回了节奏,“因为你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魔种。”
“……”
“只有一定境界的原始魔族能够稳定生产魔种,先前我一直以为,活下来的俾河族不止一个,现在看来,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乞丐。
“你们在金蟾镇找到乞丐的时候,应该是用连陀相挟,要他制造魔种。原本的计划是通过魔种复制神魔战争,可乞丐一死,货源就断了。”
“所以,你们临时更改计划,收集地脉钥匙,打算用剩下的魔种直接污染地脉,这个法子虽然起效慢,但影响大,一旦成功,便没有回转的余地。”
通天域的人多少都通点法术,灵力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融入了日常,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就像是一棵扎根地脉的参天大树,如今它的根已经开始腐烂,活在这树上的枝叶与果实,迟早也会走入相同的结局。
同光宗的掌门印是最后一道关卡,只要拿到掌门印,整个通天域会迅速地陷入史无前例的灾难,沦为人间地狱。
“这最后一块掌门印,就是你们的七寸。”她慢悠悠,“这就是真相。”
“……”
“不愧是我菁国的血脉,”房元盯着她,“可惜,插上羽毛的野鸡始终成不了凤,假太子就是假太子,当初我就该杀了那个国师,再将你溺死!”
“我本就是菁国的公主。”房璃毫不客气,“你鱼目混珠,刚愎自用,固步自封,为人鱼肉而不自知,走到今天的下场都是你经年奋斗的结果,但凡懈怠一点,都不至于惨成这样。”
“惨?”房元拔高声音,“惨?!”
“不惨吗?”
房璃语速飞快,字句如枪弹。
“妖市拿着魔种,先毁了你的国,再利用你的人,连你的尸体也不放过要用来储存魔种,扪心自问你这么多年可曾歇过一刻?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被卖了当刀使还在乐滋滋数钱,谁能跟你比惨?”
画面忽然动了,大臣们缓缓站起,移动,像是无意识的傀儡将房璃围了起来,他们的五官如出一辙的扭曲,带着不属于他们的暴怒,房元气到整个人都变形了,急笑一声,咬牙切齿,“好一个伶牙俐齿,早知你的面目如此可憎,当初在皇宫,我就该将你掐死!”
“溺死!”
“吊死!”
“凌迟而死!”
“天不负我,叫你又落到我手里,你以为这是哪?这里是菁国皇宫,是我的境!”
他呼呼喘气,如同被点燃的风箱,吼的撕心裂肺,“给我杀了她!!”
大臣们一拥而上,他们伸着长长的手,锋利的指甲群魔乱舞,皮肤,毛发,内脏,被一片一片地撕下来,喷薄的血柱如雨落下,整个大殿沐在血雨之中,混着房元刺耳的笑,恍若阿鼻地狱。
笑着笑着,他开始尖叫。
痛。
好痛!
像是被砍伐,被啃啮,被削皮拆骨,斧钺汤镬,锯肉断头,切筋拔指……全是血,全是血!他的眼睛呢?
国师,国师在哪……朕的耳朵为什么在你的手里?
爱卿,爱卿那是朕的手指,还给我,还给我……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不是在撕扯那个逆子,那个野鸡,那个假货么?
他不是坐在龙椅上吗?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可以围着我?
大臣们如潮水褪去,大殿中央,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骨架,他瞪着仅剩的一只赤.果.果的眼睛,擡头望向龙椅之上的少女,玄冠绛衣,翘着二郎腿,手指搭在龙椅一侧撑着脑袋,即使垂眸,也难掩眉目之间的张扬风华。
“你的境?”
她缓缓咀嚼这三个字,流出的嘲讽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房元,如果这就是你修炼这么多年的境,那可真是。”
“不堪一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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