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她眼眶一红,开始哽咽起来,“不是本宫不愿茍活,实是父皇若是身亡,本宫难辞其咎,便是勉强偷生,余生又要如何自处?倒不如和父皇一起死了,倒也干净。”
女子说的情真意切,言语间又挑不出破绽来,元镇也只当她是愧意滔天,了无生意,这才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罢了,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将军成全了你就是。”
元镇原本只放行阮蓁,但阮蓁坚持要带上杨悭,他倒也没有阻拦,多一个人又如何,还能翻天不成?
阮蓁去到太极殿,杨悭被挡在殿门外,只有她被允许进入。
与进行大小朝会、接见文武百官的太和殿不同,太极殿是成安帝的寝宫及用膳之处,虽说偶尔也接见朝臣,但毕竟是少数。
太和殿一向清净,如今殿前广场却是人头攒动。
阮蓁一出现在太极殿,便有面生的太监迎过来,甚是恭敬地朝她福了福身,“大皇子得知公主前来,特命小人请公主去主殿。”
虽没想瞒过陆姜,但被她如此礼待,还是远超阮蓁的意料,但她仍犯嘀咕,却到底没有拒绝,只因主殿是她父皇的起居之所。
她父皇和皇弟是死是活,一看便知。
尽管来之前,已预想过各种可能,可当她进入殿中,看到明黄龙榻上那个面无人色,唇角残留褐色药汁,进气比出气少的男子,还是心弦霎时崩断。
父皇尚且是陆姜的生父,尚且是这个下场,那么禩儿呢?
禩儿的结局只会更惨。
想到这种可能,阮蓁只觉得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
父皇在龙榻上,那么禩儿呢?
阮蓁举目四望,好半晌,才在九龙吐珠青铜灯架下,发现了陆禩的身影,他靠在御案后的太师椅上,依旧是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症状同父皇并无二致。
所以,一夕之间,她的兄弟,她的父亲,都要离她而去吗?
且还是因为她的过错?
再也无法故作坚强,阮蓁蹲下身去,伤伤心心地哭起来,因为哭得太过用力,双肩甚至不停地耸动。
正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在耳畔。
“哭什么哭?他们又没死,不过是用了缩骨的汤药,昏过去了罢了。”
什么,他们没死?
阮蓁猛然擡眸,眼里又有了神采,她迅速去到御案,撩起陆禩的袖子,抓住陆禩的手,却与往日不同,竟似女子的手掌一般柔软,且手臂也短了一截,果真只是缩骨的汤药,而并非要人命的毒药吗?
阮蓁又去到龙榻,掀开她父皇的袖子一看,亦是这个情形。
至此,阮蓁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她才刚松泛的心弦又重新紧绷,只因陆姜突然又道:“原本我备下的的确是鸩酒。”
“但临到头,我突然想起皇姐,皇姐如此心善,若是他们死了,皇姐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所以,我手下留情,暂且留下了他们一命。”
说话间,陆姜已从龙榻后的阴影里走出,站在阮蓁五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我之所以说是暂且,那是因为他们俩能不能活,能活多久,全在皇姐的一念之间。”
话虽没说透,但此刻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阮蓁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平静的疯感,下意识捂着心口,往后退去。
陆姜勾唇一笑,“皇姐果然聪慧,皇弟这还什么都没说,皇姐就猜到了眉目。”
不再端着,陆姜直截了当地道:“实不相瞒,皇弟这些年一直男扮女装,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男人。”
“直到遇到皇姐,皇弟这才有了男子该有的欲望。”
“皇弟的要求倒也简单。”
“只要皇姐肯做我的妃子,那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他们两个。”
阮蓁按着翻涌的胃部,想要指着陆姜的鼻子骂,然陆姜身着内里铠甲外长袍的文武服,即便假扮多年的女子,此刻四方步亦是走得虎虎生威,尤其眼中那不再掩饰的阴翳,无法不叫阮蓁心生怵意,只能是近乎哀求道:“可我是你姐姐,你亲姐姐啊,又要如何做你的妃子?”
然陆姜却很是镇定,“亲姐弟又如何?只要不生下孩儿,又有何不可?”
“更何况,若非皇姐勾引皇弟在先,皇弟又怎会生出这等妄念?”
阮蓁只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枉,“我勾引你,我何时勾引你了?”
女子往后退,男子往前走。
“皇弟闯了天大的祸,皇姐都能替我瞒下,这难道还不是喜欢?姐姐不是专程给我送点心?还摸我头了?这些难道算不得勾引?”
阮蓁被他气笑了,“我不过是把你当做妹妹,想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才没有揭发你。而你说的其他,天地良心,那只是出于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关心,何关情爱?”
退无可退,阮蓁的背脊抵在了墙壁,可男子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如今的陆姜比阮蓁高出一个头,高大的阴影罩下,阮蓁下意识捂着前胸,却被男子无情地夺过双手,以一手按在头顶的墙壁上,而后男子另一手则去解自己的腰带,凉凉的眸光落在女子领口白皙的肌肤上,往下,再往下。
“可是怎么办呢?皇姐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女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我实在是割舍不下。”
听到这里,阮蓁已然有了几分明白。只怕终陆姜半生,从未遇到过真心对他的女子。从未被爱过的人,只要一点点的关怀,便可以浇灌出参天的大树,只是这树最终结出的是苦果罢了。
阮蓁双手被钳制,身子也卡在墙角动弹不得,只能是照着他的脸好一顿臭骂:“当初是我瞎了眼,以为你是因为经历太苦,才会行差踏错,结果你根本就是骨子里的坏种,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个畜生,你快放了我。”
陆姜倒也顿下解腰带的动作,转而放下对她的钳制,双手捧着女子的脸颊,看着女子眼里的惧色,听着女子因为害怕而粗重的呼吸声,他邪性地笑了笑,“放了你?没可能。”
“除非哪一天,我对你没了兴致。”
“否则,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取悦我。”
“还是说,你根本关心父皇、母后、皇弟以及我那小外甥的死活……”
话音未落,胸腔传来剧痛,陆姜稍一垂眸,便看见女子举着短刃捅向自己的心口。
却是阮蓁瞅准机会,取出藏在腰间的短刃,那把陆禩特意为她打造,小巧却锋利的断刃,原本是为楚洵准备的,此刻却朝着陆姜致命地一击。
“皇姐你,竟然如此狠心,亏我还放你们一马,你、竟然要杀我……”
又是一刀,这一回,陆姜已然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躺在血泊之中,全身抽搐着,再无方才的嚣张与跋扈,看向女子的眼里满是祈求,“姐姐,我错了。”
“姐姐,我疼。”
“姐姐,救我。”
然而女子却再无可能心软,他甚至又补了几刀,直到陆姜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昏厥过去,这才罢休。
正这时,门口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阮蓁立马捏紧短刃,比在陆姜的喉咙上,“谁?”
“是我。”
见是杨悭的声音,阮蓁叫他进屋。
“进来。”
也是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厮杀声,才让阮蓁知道,在她同陆姜周旋的时候,外头已经打起来了。
“是救兵吗?”
杨悭用力地点点头,“林栋将军,海婴将军,周石将军……”
阮蓁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连来救驾的人,也都是威远大将军的嫡系?难不成我朝中便再无其他武将?”
难不成,我大梁皇室,要一直受制于所谓的陈家军?
今次是好运,侥幸躲过一劫,那么下回呢?
阮蓁不敢想象。
杨悭又看了一会,终于看到一个样貌神俊的男子,“还、还有楚将军。”
楚洵也来了吗?
阮蓁推门而出,至廊檐下,看着远处个身穿银白铠甲,眉如墨,眸似星,气质清华,若琼枝玉树的男子,紧绷的唇角渐渐松泛开来。
是啊,大梁不止有威远大将军的陈家军,还可以有楚家军。
唯有拉拢楚家军,放可制衡陈家军。
而如何让楚洵心甘情愿为她所用,阮蓁自有她的法子。
在今日之前,阮蓁从未想过将大梁和北魏合二为一。但一则经历这样的事,她没办法扔下父母亲人不管,心无旁骛跟着楚洵离开。一则在见识过真正的杀戮以后,她不愿再看到他日两国交锋,百姓生灵涂炭的景象。
为此,她得做些什么。
回到主殿后,阮蓁找来她父皇的玉玺,又找来书写圣旨的丝绸、摊开在御案上,认真地书写着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头的动静渐渐停歇,众将军在殿前恭迎圣驾,阮蓁这才叫杨悭去开门。
殿门洞开,露出宽展的宫殿,以及宫殿尽头那明黄的宝座,还有那宝座之上,美得惊心的红衣女子。
“这、公主怎坐在龙椅上?”
“该不会是皇上和太子都出事了吧?”
林栋则明白,若是皇上和太子出事,阮蓁不会这般淡然。
只这外甥女也太不像话了,竟然众目睽睽下坐上龙椅,作为亲舅舅,林栋不得不给她一个台阶下,“蓁蓁,别玩了,快下来,皇上和太子在何处?”
“诸位放心,父皇安好,皇弟也安好。”然龙椅上的女子,却纹丝不动,甚至还神色冷峻地环视了一圈,“不过,就在刚刚,父皇已将皇位传位于本宫。”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而楚洵,眼里失望有之,幽怨有之,却更多的是不解。不是说好跟他回去北魏,怎地又当起了什么女皇?
阮蓁避开楚洵灼人的视线,给杨悭使了一个眼色。
杨悭便举着笔墨未干,印有玉玺的圣旨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皇女陆蓁,聪慧过人,得天庇佑,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钦此。
当即就有人说了:“凭什么啊?皇上尚在,太子也有,哪里轮得到玉华公主做女皇?”
便是林栋这个舅舅也不认同,“蓁蓁,这当皇帝,是男人的事,女子嘛,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你说是也不是?”
众人皆是疑惑与不满,唯有楚洵感到心凉。
媳妇做女皇了,自然不可能跟着他回去,就当楚洵以为这个女子又要抛弃他的时候,杨悭又宣读起另外一道圣旨:
“兹闻英国公温文尔雅、品貌出众,朕与皇后甚悦。念及婚娶正当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玉华公主待宇闺中,与英国公堪称天设地造的一对。为成佳人之美,特赐英国公为玉华公主驸马,择良辰吉日完婚。”
到了这里,先前那些反对阮蓁做女皇的人,忽然恍然大悟,却原来玉华公主做女皇的底气在这里。
若是楚洵愿意带着北魏这嫁妆,嫁给大梁的女皇,他们这些朝臣倒也不是不可以认下这个女皇,毕竟有大一统的不世之功。
不过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坐,而去做那入赘的驸马,楚洵是有多想不开?
即便玉华公主真的是仙子下凡,但于男子而言,到底是掌控天下更能让人满足。
所有人都不看好阮蓁这一步棋,但只有阮蓁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恐怕是愿意的。
楚家世代忠良,千百年来从未觊觎过皇权,即便沦为叛军,说到底也是为了她。虽然他凭借手段,让世人并未对他口诛笔伐,然而叛军就是叛军,将来史书轻轻带过的一笔,只会把他记载为叛军。
而楚洵是何等矜傲的一个人,有这般的身后名,如何受得了?
她父皇乃是中宫嫡子,原本这天下就该是他的,永业帝才是使了阴谋诡计上位的乱臣贼子。
忠于他父皇,那便是忠于大梁皇室。
她这也算是替他拨乱反正。
很显然,阮蓁对这个和自己纠缠不清的表哥甚是了解。
楚洵再度擡眸时,已然是湿了眼眶,他撩起银白铠甲的下摆,而后笔挺地跪在金砖之上,回答得字字铿锵,“微臣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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