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笑,前世多少个夜晚,她捧着新学的点心在书房外等到烛火熄灭,多少次想为他披衣,却只换来冷冷一句“不必”。
他在大婚之夜将她晾在新房,任由她在西竹院受尽屈辱,如今却说喜欢她。
柳舜华冷笑一声,脱口道:“若是真喜欢,就不该利用她,而是放了她。”
贺玄晖倏地擡眸,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又化作更深的痛色,“你说得没错,成婚后,公子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他以为能护住姑娘,却连正眼瞧她都不敢。”
“他就是个傻子,既不想放手,又不甘心放她离开。便想办法让她远离争端,将她养在后院。”
好一句养在后院,轻飘飘地将她那些年受的苦抹去,美化成一切都是为她好的样子。
他可知道,她在西竹院等过的每一个长夜,她被下人耻笑时强撑的骄傲,她等着他撑腰却被冷眼相待的绝望……
若她不是当事人,几乎就要为他的隐忍深情流下泪来。
“后来呢?”柳舜华听见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那个公子,可曾悔过?”
贺玄晖望向窗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哑声道:“自是后悔的,悔他为了所谓的家族大业,辜负了最该珍惜的人。等他明白过来时……那姑娘绝望之下,投入火海……”
贺玄晖这个故事,隐瞒了两个极为关键的信息。
一个是他要娶刘妉柔为妻,逼迫她让位。
一个是当初她被迫投入火海的原因。
若他怀疑她也是重生,那他完全没必要隐瞒。
想通这层,柳舜华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倒是个凄美的故事,只是不知,兄长同我说这些,有何用意?”
贺玄晖攥紧杯盏,“柳小姐,我想问,如果是你,你会原谅这位公子吗?”
柳舜华轻笑一声,“这等痴男怨女的故事,戏文里多的是,兄长怎么如此在意?”
贺玄晖看着柳舜华,瞳孔微微收缩。
“只是,我有个疑问。”柳舜华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故事中那姑娘为何要自焚?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贺玄晖喉结滚动,“那姑娘起了误会。”
柳舜华秀眉挑起,“误会?我倒是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惜一切投身火海?”
空气骤然凝固,贺玄晖垂头,眸中一片哀伤,“她在后院伤透了心,以为那公子不喜欢她。”
柳舜华缓缓将茶盏推回,“原来如此。真是没想到,兄长竟是个爱戏之人。只是我不爱戏,兄长找错人了。”
这场试探,已有结果。
柳舜华起身,裙裾扫过案几,“故事听完了,我也该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忽觉袖口一沉。
贺玄晖竟失态地攥住了她的裙裾,骨节泛白的双手微微颤抖,声音嘶哑,“那姑娘是爱他的,若有来世,她会原谅他,会重新开始的,对吗?”
那姿态近乎哀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柳舜华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
忽然想起前世西竹院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求他别走。冰凉的锦缎从她指间滑走,带走最后一丝温度。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得没有半分留恋。
前世她处处卑微换不来他一个回眸,如今倒来扮深情?
柳舜华广袖猛地一甩,攥住衣角的那双手“砰”地砸在地上。
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兄长,你入戏太深了。”
窗外忽起一阵急风,窗台上的白梅应声而落,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贺玄晖掌心徒然悬在空中,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柳舜华早已转身离去,裙裾掠过门槛,像极了前世火海中,他终究没能抓住的那抹残影。
出了书房门,太阳已落山,月亮隐隐升起。
柳舜华往前一转,忽见青竹掩映处,贺玄度正坐在轮椅上等她。
周松推着轮椅,贺玄度膝上盖着狐裘,手里捧着暖炉,见她出来便歪头一笑,那笑容比落在雪地上的霞光还要暖上几分。
柳舜华突然想起,上辈子,她无措地奔跑在竹林间,心里想的便是他。只可惜,她到死都没能再触到心底这轮明月。
“蓁蓁。”贺玄度轻声唤她,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新柳。
柳舜华鼻尖一酸,快步奔过去,一头扎进他怀中。
墨狐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梅香,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她道:“你等我很久了,是吗?”
贺玄度单手环住她,另一手轻轻抚过她微乱的鬓发,“不久,刚刚好。”
柳舜华仰起脸,望进他含笑的眼眸,“你知道我在你兄长书房,为何不进去?”
贺玄度云淡风轻道:“有什么可进去的,我信你。”
柳舜华从周松手中接过轮椅,柔声道:“玄度,咱们回家。”
周松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低头瞧着贺玄度脚尖那一点未消的残雪。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方才那个猫着腰蹲在人家书房窗台下,紧张得把暖炉都快捏变形的人是谁。
还“我信你”,周松翻个白眼,我信你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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