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华缓缓平静,松开他,问:“那你今晚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准备。”
贺玄度想了想,“天冷,就吃暖锅吧,叫上大伙一起。”
柳舜华点头,笑道:“好,我让她们多准备些食材,等你回来一起吃。”
午后,柳舜华也出了门,直奔柳府。
马车行至点心铺子,柳舜华让车夫停了下来。
上次,她便是在此遇到了刘妉柔。
她方欲下车去买上几块莲蓬糕,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铺子里走出。
是兄长。
柳桓安拿着糕点,步履匆匆,转身进了对面的酒楼。
柳舜华下车跟了上去,想要同兄长打个招呼,上了楼,只见兄长转头进入一间包房。
房门阖上的瞬间,她瞧见屋内一女子临窗而坐,正是刘妉柔。
柳舜华回到马车上,靠着车壁,闭上眼。
兄长这个时候去见刘妉柔,可见她在他心中分量。
他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肯来见她,必然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知道贺家会造反,定不会放任刘妉柔不管。
柳舜华对兄长,很放心。
“回去吧!”她对着车夫道。
芊芊被皇上秘密安置在宫外,由暗卫日夜守着。兄长与刘妉柔都是聪明人,自然也会有他们的解决方式。
柳舜华心中两块大石落下,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妙灵坐在小凳上,手里择着嫩绿的菜叶,擡头笑问:“少夫人今日怎么这般有兴致,竟要亲自下厨?”
柳舜华眉眼弯弯:“许久没和你们一块儿用膳了,今日咱们小酌几杯,好好热闹热闹。”
芳草将切好的肉放在盘中,闻言扑哧一笑:“小姐,你喝醉了是要发酒疯的,就不怕姑爷看你笑话。”
柳舜华擡手,将手掌伸进她脖颈内,芳草一个激灵,像只受惊的兔子跳到妙灵身后。
妙灵抿唇轻笑,把择好的菜放进盆中,用水仔细冲洗干净。
银纤姑姑跨进来,笑道:“大老远都听到你们在闹,快些上菜吧,锅已经摆上了。”
膳厅内,小火炉烧得正旺,铜锅中乳白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热气裹着饭菜香弥漫开来。
落日余晖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映着暖融融的橙红,茜纱窗外,冬日的暮色格外温柔。
柳舜华朝窗外望了望,朝屋外道:“洪声,你去西门瞧瞧,玄度怎么还没回来。”
正在院中忙活的洪声听罢,忙麻利地跑了出去。
几人说说笑笑,只等着贺玄度回来。
院内似乎响起脚步声,柳舜华以为贺玄度回来,心头一喜,忙起身相迎。才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浑身无力,重新跌回椅中。
一阵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柳舜华强撑着擡眼望去,银纤姑姑已伏在桌上不省人事,芳草瘫软在地,妙灵正死死抓着桌沿。
她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剧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方想开口呼救,喉咙像被烈火灼烧,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只能挣扎着开门,试着将屋内之人往外拖。
直到将最后一人拖了出去,她无力地扶着门框。
还未喘一口气,后颈突然传来一丝凉意,针扎似的疼,她视野开始模糊,头一歪,倒了下去。
暮色四合,庭院里笼着一层淡金色的余晖,回廊下新换的灯笼已经点亮。
洪声催促道:“二公子,快些吧。少夫人等了你许久,已经饿得直打转了。”
周松跟在后面笑道:“我看,是你饿了吧。”
贺玄度将手中的腊梅递过去,“难得你勤快,待会先将这花插上。”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火,起火了,起火了!”
刹那间,铜锣声、奔跑声、喊叫声乱作一团。
方才还静谧的庭院顿时炸开了锅,下人们提着水桶四处奔窜。灯笼的火光与远处冲天的烈焰交织,将夜空染得血红。
周松惊道:“膳厅,是膳厅。”
贺玄度心中骤然一紧,发疯似的朝膳厅奔去。
转过回廊,贺玄度呆呆地立在院外,膳厅已被火海吞噬,浓烟翻滚着喷涌而出,火舌已经舔上了房梁。
妙灵她们无力瘫软在廊下,脸色惨白地不停咳嗽着。
蓁蓁不在!
“蓁蓁呢?”贺玄度冲过去,抓住妙灵的肩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妙灵颤抖着指向火场,泪水和烟灰混在脸上,“少夫人……少夫人把我们都拖出来,自己却……”
蓁蓁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未等听完,贺玄度毫不犹豫地朝火光中奔去。
周松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抱住他的腰:“公子!房梁要塌了!您不能去!”
“滚开,蓁蓁还在里面。”贺玄度暴喝一声,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起,一把将周松甩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周松眼见拦不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飞身而起,一记手刀重重劈在他后颈。
贺玄度身形一滞,眼中的猩红还未褪去,便直直倒向周松肩头。
手中的腊梅缓缓从松开的指间滑下,跌落在地。
“对不住了,公子。”周松红着眼眶喃喃道,扛起昏迷的贺玄度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房梁终于不堪重负,带着熊熊烈焰,砸了下来。
火势蔓延得太快,连程氏都被惊动了,生怕牵连到其他院落,急忙遣了更多仆役前来救火。
一个时辰后,大火终于被扑灭。
家仆们在灰烬中不停翻找,终于在一处尚未完全烧毁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具蜷缩的躯体。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具焦黑的尸身擡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膳厅前的空地上。
惨白的月光照在那具已经辨不出面容的尸身上,衣袍几乎被烧成灰烬,整个躯体黑黢黢的,像一块被烈火焚烧过的枯木。
贺玄度醒了过来,跌跌撞撞地扑到尸身前,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悬在半空,却不敢触碰,生怕一碰她就会碎成齑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泪水砸在焦黑的土地上。
“蓁……蓁……”他嘶哑地唤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她说她梦到了前世,他死于一场大火,总是不住叮嘱他,要离火远一点。
她说今晚做暖锅,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她说等长安事了,就陪着他一起回凉州,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
贺玄度心口像是有千万把刀,同时搅动着五脏六腑。
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陪着她一起死?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划破夜空,贺玄度匍匐在那具焦黑的尸身旁,像是要把自己也融进这片焦土里。
远处,那束早被遗忘的腊梅已化为灰烬,只有几片残瓣在夜风中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蓁蓁的尸身旁。
贺玄度捡起飘落在地上的花瓣,轻轻放在柳舜华手中。
突然,他手一顿,猛地睁大双眼。
不对,不对,这不是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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