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鸽在半空盘旋,飞向满地清辉的空地。
她们已至山林边沿,再往前就是悬崖。
你再靠近,我就杀了她!赵见知满身是血,握着匕首,从金九身后捞起她往后退去。
上官月衍失血过多,想要勉力站起已是不能。
她捂住腹部,死死盯着赵见知。
金九望着前方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轻声对背后的人说:你若杀了我,视为谋反。
杀了你们,我还有活路。赵见知在此刻脑子异常清醒,让你们活下来,才是真的被定罪。
我还以为你是真傻。金九冷笑,一手抓住包袱不放,一手摸上袖中流星索,随时准备同归于尽。
约莫是看出她的意图,火光中那道黑影第一次大声喊出她的名字:金怀瑜!
他冲出重重包围,周身浴血,提剑来到她面前。
听出是谁的声音,赵见知被转移注意力,在看清是谁后不由咬牙切齿。
不过一会,在看到宋十玉随手舞出的几个招式后,他脸色骤变。
不仅是他,还有上官月衍。
你是……赵见知脚步不稳,想到什么,钳制着金九往后退去。
不对,不会是他,他数十年前已经死了。
赵见知不会武,看不出来太多。
可上官月衍看出来了。
人在最危急时,往往会暴露最真实的自己。
武功招式,身法步伐,浸润人半生的修习,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改掉?
她们还在震惊,金九已经悄然将流星索缚在赵见知钳制自己的手臂上。
她不能杀他,即使是生死攸关的情况,帝君那边还需要他交代清楚,还未来得及动手,上官月衍一句话定住在场所有人。赵朔玉在哪!你认识他对不对!
宋十玉招式过于凛冽,密不透风的根本寻不到任何弱点。
十几名随从围着他,企图拖延时间,等待他们的援兵上山。
可他们真能等到自己人出现吗?
赵见知不自觉走到边缘停下,震惊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早就死了。忽然,他想起什么,拿着匕首抵在金九脖颈边,你会易骨术!
过去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从初次金九出城,手下来报并未搜寻到宋十玉身影,只看到车上唯有普通女子。
再到布庄相逢,他看着明明是宋十玉身形,掀开帷幔却看到不同的脸。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赵见知每次见到他,都是在金九附近。
听到这,金九不禁去看宋十玉。
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胸腔内的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铺天盖地的窒息如浪潮般即将将她吞没。
赵朔玉。
宋十玉。
想到偶尔问起他从前,他总是闭口不言。
为避免触碰他的伤心事,她从不主动过问。
他没有家人、亲戚、朋友,仿佛凭空出现,脱离金玉楼后就像生活中只剩下她。金铺那次争吵,她曾查过他的行踪,干干净净。
人怎么能干净到这种程度?
除非那些人都已不在人世。
而赵朔玉所在的赵家本家于数十年前,尽数被血洗……
他能文能武,端方守礼,远不是风尘之地能教出来的气度。
他偶尔夜间做梦,只有她,唯有她,能听到他喃喃自语,能看到他掉泪。
半夜睡醒,总能看到他靠在自己身边,高大的身躯蜷缩成团紧紧挨着她。
点点滴滴汇聚成线。
金九恍惚间想起他的姓名。
宋十玉,赵朔玉。
第三个字都是玉。
第二个字,十,十笔成朔。
可是姓氏,该如何解释?
金九望着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会姓宋啊?”
她已经不去想宋十玉会不会是赵朔玉的某个亲戚朋友。
委婉地、试探地、柔和地问出这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数十年前。
赵见知和上官月衍皆在沧衡城出生,同为权贵,有过与赵朔玉接触的机会,又年纪相仿,只有她是外来户。
这两人在看到宋十玉动武后都不约而同或直接或间接问出毫无干系的问题时,已经是最大的问题。
就像一张白纸,不由分说被人甩上彩墨,似是杂乱无章的墨点以笔尖勾连成画,勾勒出整棵梅树。
问题直指中心,想要问出的问题也不过是同一个。
你是赵朔玉吗?
宋十玉定定望向金九,没有回答。
他半张脸上全是血,高高束起的长发露出整张脸,垂落的碎发在杀戮中沾染血污。那双漂亮的双眼只要锋利些,冷淡些……
金九缓缓擡起手,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微颤着遮住视线中他下半张脸。
熟悉的感觉穿过上千公里距离,抵达记忆深处的轮廓。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帝君与宋十玉重合,从眉梢到眼尾,天家威严,世家矜贵,上位者疏离又冷漠。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眼熟的眉眼……
原是这样熟稔……
“赵国舅年少曾游历在外,自称宋无忧……”上官月衍想起什么,“少时我曾报复过你,你腰上,是不是有块四四方方的烙痕?!”往事历历在目,不等他回答,她再次碎碎念,“当年赵朔玉被追杀至高崖……所以……你其实会易骨术!”
易骨术,顾名思义,唯有彻底打断移位,方能习得此术。
说完,她又想起一件事,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手势让灰鸽飞去赵朔玉身边。
林中响起拍翅声,一道灰影子还未抵达目的地就被赵朔玉撚起石子打中翅羽。
灰鸽咕咕叫了两声,打落的羽毛晃晃悠悠飘下,宋十玉二话不说执剑将此物挥开。
上官月衍死死盯着他:一只鸽子而已,怎么,你也像赵朔玉那样对鸽羽会起风疹?
线索迅速串联。
未等金九从上官月衍这句话带来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身后赵见知比她抖得还要厉害:“不……不会是他……”
心胆俱裂间,赵见知低头看到挡在他和金九之间的包袱。
倏然,他想起这金匣可能是世上仅剩的,能通过金玉鸣直接证明宋十玉可能是赵朔玉的证物。
金玉鸣不会撒谎,只会默然记录它们所经历的岁月。
他们家暗中做过不少对不起主家的事……
若是被翻出……他们家就完了……
匕首不由往下,赵见知趁金九不注意,猛地割断包袱带,扯回金匣,二话不说丢下悬崖。
赵见知做完这一切,反手握刀,尖端直指金九喉管。
“金怀瑜!”
“金怀瑜!”
“金怀瑜”
三声大喊。
金九分不清多出的一人是谁,她眼中只剩下那坠落的金匣,甚至顾不得她自己的性命。
利刃擦过颈侧,血色涌出那刻,赵见知面目扭曲,瞪大双眼看着自己双手被细如蚕丝的金线割断。
他的血淋在金九身上,随着她跃出悬崖边。
深蓝夜幕如海,点缀繁星。
她的身影义无反顾,撒出的血珠如红绡飞舞,朝着那抹金色坠去。
宋十玉呼吸停止,眼中血丝弥漫。
声嘶力竭的喊声追不上那人,她如飞鸟跃下悬崖。
他毫不犹豫,跟着她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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