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玉唇色立时如褪色的花淡去,冰冷席卷胸口。
放在腿上的手不住发抖,他微微低下头,视线像涂满浆糊的琉璃窗,变得模糊不清。
宋十玉,就算分开,以后或许不见,我也想跟你说明白。你说你心悦我时,我其实也想告诉你,我心悦你,从在沧衡城花街游行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心悦你。
一见钟情。
金九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彻底栽在一个人手里。
因为他,她再也不会有事没事就踏足风尘之地,与乐人小倌纠缠不清。
因为他,她不再关注样貌,愿意透过他的眼睛看清真正的他。
也因为他,她才能从公事家事中脱身,在他面前坦率地做自己。
她深呼吸一口气,盯着他洁皙如玉的喉结,垂眼继续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宋十玉,以后不要再看轻自己,你很好,怎么样都好。只是对不起,我不是对的人,你拒绝我,理所当然。
几多风雨,他最狼狈时被她撞见,在此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他还未承认,那次崖上已是最好的回答。
没有哪个世家公子会希望自己堕落时被人记得一清二楚,恢复身份后只会成为他的把柄,供予别人嘲弄他的笑料。
既然要分开,那就干脆些。
替他抹去那些不光彩的过往,包括自己。
金九压着喉头漫上的疼,轻声说:你以后会遇到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子,我不会再见你,打搅你的生活。有关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再提及半分。我也会让金铺伙计,星阑她们闭紧嘴,就像你说的,到此为止。你要重新开始,我也要走……
咔哒……咔哒哒……
石桌面忽而窜上裂痕,从对面一直裂到眼前。
金九愣住,看着一颗石子从裂缝中迸出,连同石粉扑簌簌洒落,将她衣摆染灰。
他要做什么……
她擡头望去,目光刚触及到他放在桌上的手,人影便已往旁歪倒。
像被镰刀砍折的竹,无力支撑起身体,墨色长发与薄纱在半空中拂过,极致的黑白,恍若昭示就此断绝所有。
“宋十玉!”
昨夜被雨水打落的女贞花叶落了满身。
四周寂静,眼前似覆盖了层霜,只看到大片模糊的浅灰蓝天色。
今日或许有雨。
他不能在她身边安眠……
她说,她不会再见他,也不会再提及他半分。
大颗泪水滚落,他看到她朝自己奔来,冰冷金属气迅速围拢。
宋十玉望着她,像在望着剖开自己胸口取心就走的贼匪,他拽紧她的衣袖,痛得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只看到她在喊着什么。
眼前忽而多出好几道人影,她们叫着喊着,想把自己搬走。
宋十玉却还死死拽着她,即使呼吸不上来,他也在用尽全力张开牙关。可终究是因为心疾复发,说出口的话也是中气不足的轻骂:金怀瑜,你就是个……混账!
被骂的人懵了。
金九不明白,自己都做到这个程度他还想怎么样?
难道要她辞官,以后都不能在朝堂上出现?
她见他脸色已如宣纸,小声哄道:我从现在起都不见你,以后但凡看到你都避着,绝不让你见着我可以吗?
你!你!宋十玉气得浑身颤抖,喉间腥甜涌起,他奋力推开前来扶起他的镖师,猛地呕出大口暗红。
草地极致的暗绿与血色极致的红,他的脖颈、手背和额角浮起青筋,鼓起的筋脉下有大颗圆珠似的蛊虫在蠕动,自胸口伊始,漫出溪流似的墨色。
你的烟斗和巫药在哪!金九初次见他蛊虫发作时就是这样,急吼吼地扑上去问他。
宋十玉咬牙不回答,一双眼死死盯着她,甚至浮起几许薄雾般湿淋淋的恨意。
他从未想过,原来爱上一个人竟真能如此痛彻心扉,剜心剔骨都不足以形容。
什么叫以后都不见他?
见到他也会主动避开?
他只说了句到此为止,她就想着分割二人关系……
他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让她如此决绝?
前一刻还在说心悦于他,后一刻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她真的爱过自己吗?怎么就放手放得这般快?
为什么不挽留?
又为什么不多与他说几句话就决裂?
宋十玉,宋十玉。金九吓得嗓音都破了,她不顾他的挣扎,用力将人抱起,脊柱传来不太好的动静。她管不得许多,随意抓了个人问,他的屋子在哪?
不等她们指引,星阑和狐貍中气十足的嗓音同时从拐角处传出。
让让!让让!
金九扭头看到星阑背后熟悉的身影时大喜过望,救星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但那人看到她,喜悦之色才浮起一瞬立马被压下,眼刀扎在她怀里的宋十玉身上,恨不得能把他凌迟后丢地窖里喂蛊。
宋十玉疼得无力再挣开她,更不知道能救自己的人就在不远处。
意识已然模糊,任凭眼泪洇湿她的衣襟。
布满伤痕的双手垂落在她身后,如同披在她身上的白绫。
宋十玉趴在她肩头,带着哽咽呢喃: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一次,又一次,丢下我……
金九顿住,宋十玉的话语在风里消散,他最后一丝神智在如雷似电的剧烈绞痛中消失,像是被抽筋剥骨的豹子,仅剩华美皮囊,沉甸甸地挂在她双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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