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不算远,脚程却快,她穿的衣裳是便于做事的短衫,墨发高高绾起梳成了东辰的样式,与在柔伊的装扮大相径庭。
饶是琉霜见了她都要感慨一声。
不过七日便到了浅滩之地,看似水浅处仅及马腹,实则内里有巨石,只要将石头捣碎,便能水淹群人。
此处的河水大多都解了冻,仅有少数薄薄一层的浮冰,一戳便破,四散开来。
蔡泱看着眼前萧索,将披风解下来,伸出手来感受此地温度。
若是南疆之地,这前滩的芦苇该早早便长就一米之高,只是柔伊本就寒冽,越往北走更甚。
她吩咐将早早备好的东西尽数用上。
......
数日竣工,只待请君入瓮。
此处暗渠甚多,蔡泱所带之人仅有一万,此记必成,决不能败。
如蔡泱所料,齐良果真是兵分两路,定是有引路之人将这队人马引至此蹊径,虽是绕了路,确实除了堤坝之外唯一可行之地。
先是来了一支身着齐良甲胄探路的队伍,只下了马去探了探水的深浅,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闲。
“如今这柔伊王都只剩下那个东辰来的王后,东辰将魏时崇拖住,只要攻占了王都,这柔伊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自然是...量那东辰女人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
一介女子难不成还会看舆图布阵设伏不成?笑话。
依他们看来,这路探与不探都无甚所谓,没了魏时崇,这王都便是到手的肥羊。
说着,一行人便又转身回去了。
不久后,齐良大军便至,浩浩荡荡的人马遥遥驶来。
蔡泱躲在暗渠一处,仔细盯着那齐良兵马所至几数。
然而越数,她眉间的沟壑便越深......
这...这么多人?
为何跟原先计量好的人数完全不同?
她明明估摸着齐良大抵只有五万人马自此路而渡。
可如今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全然不是五万的计数!
她咽了口唾沫。
莫非...莫非那十万齐良人马全数来了此处,要至此渡江?
蔡泱的面色瞬时间便煞白,心上登时慌了,前所未有的慌。
可她如今只有一万人,且无良将带兵,若是真的要战,那便只能叫兵卒们沆瀣一气,无厘头的上前厮杀。
身旁一人显然也瞧出了不对,低声问道:“殿下,不是说只有五万人马?为何来了这么多?莫非军情有诈?”
蔡泱摇了摇头。
“不,那两人拼上性命,本宫来之前已将他二人的身家底细查的清清楚楚,多年效忠于王廷,不会贸然如此...且今日齐良所来之人大抵就是十万,若是堤坝那边,左都候迟迟不见人影,定会有所察觉,现下应是往此处来了。”
她仔细盘算着,倘若左都候早有所察觉,两地相距也不算远,大抵是快要到了。
“可殿下...即使有左都候来相助,我们两万人马如何对抗那齐良十万人马?”
闻言,蔡泱闭了闭眼。
是啊,毕竟兵力悬殊。
拼下这一万人马,再有埋伏的加持,起初定时能大获全胜。
可如今局面如此,棋差一着......
“那便赌一赌,今日会不会命丧于此。”
她沉声道,声音无甚情绪。
身侧那人呼吸一滞。
早就听闻这王后行事雷厉风行,是个不怕事也不惹事的,如今果真是见识到了。
命不命的话...张口就来。
齐良的人眼见便要渡江,周遭,埋伏在各个暗渠的柔伊将士提心吊胆着,显然也是未曾预料到会有如此之多的齐良兵马至此。
只是眼下再无回头之路,若真要命丧当场,王后也是要一起的。
这般想着,众人心中的底气也更足了些。
齐良骑兵打头阵,眼见四周只长着轻嫩的芦苇,水中青蓬一片,所经之处还能看见片片惊起的涟漪,微风不燥,一将领大笑起来:“本将就知道,纵使是蹊径,这柔伊王后也不会有胆子在此设伏!”
众人喧哗一阵,紧接着尾随那将领淌水而入。
走了一半,忽的“噗嗤”声不断,接二连三的骑兵连带着方才说笑的将领一同没进了水里。
原是马蹄踩穿了水中早早布备好的藤草碎石,本就薄薄一层埋在水中,却能给人造幻出水位甚浅的假象。
浅滩>
可如今已来不及了,浩浩荡荡一群人马紧随其后,阵势浩大,一趟塌陷,整个浅滩都接连坍塌下去——
“不好!有埋伏!我们中计了!”
眼瞧着面前一干人马全陷了下去,后面的人叫嚷着连连后撤,奈何藤草碎石连接甚密,速度极快,凡是入水之人无一幸免。
浅滩对面还未涉水之人拉着缰绳惊的连连后撤,而后,杵在原地不敢再前进半步。
正巧此时,载着粮草的船只驶了过来,蔡泱定睛一瞧,便即刻叫人将带了火的剪射出去。
刹那间火星满布,船上又无盾守,只能眼睁睁瞧着带了火的箭扎进麻袋里,瞬时连带船只一同被点燃了。
蔡泱知晓是等不到左都候了,眼下只能占先机搏一搏。
她心一横,抽出身旁一把冷剑来,起身号令将士冲锋。
未等齐良有所反应,柔伊的兵卒便无厘头的冲上船去便是杀。
浅滩的面积颇大,对面的齐良将领看着眼前突然蜂拥而至、走势毫无章法的柔伊将士,硬是愣了神。
待到反应过来,意识到此埋伏确实乃柔伊所布,且设伏之人,好似就是那东辰来的王后蔡泱。
齐良将领紧紧蹙着眉头,眯眼看去,那对面似有一东辰装扮的女子不断指挥——想必这便是蔡泱无疑。
男人咬咬牙,怒声下令:“擒贼先擒王,先将那柔伊王后生擒来!”
只是他始终不敢确信,如此埋伏竟是一个瘦削的女人做的。
看来这魏时崇娶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寻常的绣花枕头......
得了令的齐良兵卒尽数冲了上去,终究以多胜少,不出一会便占尽了上风。
眼瞧着齐良的人逐渐漫过了柔伊的将士,蔡泱咽了口唾沫,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手里攥着剑把,手心不自觉间便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忽的,几个齐良人执剑直逼她而来,蔡泱情急之下想将剑举起来,就算要死也想再反抗一番,无奈这柄剑实在是沉,仿若有千斤重。
“滚开!别过来......”她闭目连连后撤,颤声嘶吼。
手上的剑虽是举不起来,蔡泱也不愿窝窝囊囊的束手就擒。
耳边忽的生了一阵风,紧接着,她被人抱紧怀里转了个圈,周遭“乒乒乓乓”的一阵刀剑的声响,蔡泱猛然睁开眼,瞥见身前那些原本要杀她的齐良兵卒倒在血泊里——
她心一紧,擡头看去,接着瞳孔骤然紧缩。
魏时崇将面上蒙着的布掀开来,瞧着她蹙起眉,问道:“怎么这身装扮?险些认不出你来。”
蔡泱面上染着染着泥污,发髻半散,身上的素色短衫破破烂烂,与平日里那个神采奕奕的蔡泱全然不同。
魏时崇心痒痒,便起了心思逗弄她。
蔡泱却已经听不见眼前这个男人耍的嘴皮功夫了,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眼眶子里两颗泪要掉不掉的。
接着,她唇间颤了颤,手上的剑“噼里啪啦”的便掉在了地上,她径直抱住魏时崇大哭起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迟...”
她哭着,手上还不停的捶打着男人宽厚的脊背,小手攥成拳“哐哐”打在冰凉的甲胄上。
魏时崇紧紧搂着她,默默挨着她的一腔怒火,心里的巨石却放下了。
“好了,女谋士,莫要再哭了,”他轻声哄着她,“我这不是来了?”
蔡泱不管不顾就要赖着他,其实心里也不全然是怪他,更多是受了惊吓,加之突然被他救下,心里惶恐又高兴......
魏时崇在这安慰着蔡泱,隼不言和朗庚只管带着大军冲上前和齐良人厮杀在一处。
蔡泱看着势如破竹的柔伊将士,神色有些呆滞。
“你怎么.......”
她特地不修书给魏时崇,就是怕魏时崇人手不够,身陷险境。
可如今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出乎她的意料。
魏时崇擡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这次蔡泱再不嫌弃他指腹粗粝,只等他的答复。
“你皇兄与那戚郝景同归于尽,却一早写下了诏书,传位于安邑长公主蔡泱,”他顿了顿,“如今,你已是东辰的女帝了。”
魏时崇两手扶上蔡泱的肩头,沉声:“将此事摆平,我便送你回东辰一趟。”
他知道蔡壑的死,蔡泱一时间定是不能接受。
可此事已成定局,他只能尽力给予她宽慰。
闻言,蔡泱的心跳仿若漏了一拍。
同归于尽?女帝?
“我皇兄他......”蔡泱不可置信的哑然问出声来。
一念之间,天边云泥,她仿若再也听不见周遭刀剑向相的厮杀声,只能听见胸腔中的律动,一下一下渐起涟漪,层层不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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