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画是一切的缘起!
佛堂里很黑,悟尘擦亮一只蜡烛,插在佛台旁的烛台上,火光这才将满室的黑暗驱散。
“松丹云”也在,他解开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取出一尊到人膝盖高的佛像、一只发黑的人头骨、一颗粗糙发青的舍利子,把它们整齐放置在佛台上,郑重地鞠了一躬。包袱里还有一只牛皮的小包,他瞥了一眼悟尘,迅速地收回到自己的衣袖里。
悟尘毫无知觉,正举着一只蜡烛,凑到佛堂一侧墙角,鼻尖几乎要碰到墙上,入神地观赏着。
整面墙上泼洒着巨幅壁画,可惜成画时间久远,色彩已经渐渐褪去,只剩青金与赭红鲜明,其上已经覆了一层霉斑。画面虽模糊,但仍可感其笔力劲怒,画面阴怪。(注)
而墙根处还躺着一个老和尚,仿佛安然睡去,其实早已停止了呼吸。更显得画面怪诞不经。
“你把他杀了?”
“松丹云”用下巴点了点和尚的尸体,开口道。
悟尘“嗯”了一声,举着蜡烛,顺着壁画往前走,细细观赏。
“如今的圣人崇道抑佛,小的寺庙或被道观吞并,又供帝君又供佛祖;或直接被拆除,什么也没剩下;或因零星香火尚存,虽保留了下来,但只剩一个和尚守着,和潦倒了也没有多大差别。”
“松丹云”“哼”了一声,结跏趺坐,“我只是担心,会否有人突然闯入……”
“不会的。”悟尘轻声答道。
“还有一样东西呢?你的人什么时候送来?”
悟尘答非所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画?”
“松丹云”不耐烦地擡起眼,这才扫了一眼壁画,震撼良久,才吐出两个字:
“地狱。”
“正是。”悟尘的语气轻快,“这就是吴道子的真迹,《地狱变相图》。”
整面墙被绘成了阎罗殿,线条绵密劲挺,从下至上,描绘着仿佛挤压过的扭曲的回廊螺旋上升,连接一个又一个地狱。阎罗殿的柱子向内弯曲,远处的火焰向上坠落。一个罪人的影子反复出现在回廊之中。他没有五官,是匆匆勾画的游魂。他的舌头被拉长成一卷佛经,又被绑在人骨齿轮上,被碾压践踏,再被一次次推下深渊,肢体摔得粉碎,再活过来,去了最上面的回廊……
在画面正中央,一个巨大的剪影,线条有力,几乎要飞出墙面。一双眼睛清晰可见,双眉飞扬,凤眼威严,怒视众生。
而墙角处,藏在四散的火焰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临摹地狱场景,笔下所画正是观者此刻所见。
“地狱为轮回,”“松丹云”入迷地看着,不禁道,“大唐的画师,确实不俗。”
“画作就是如此,”悟尘感叹道,“不需语言的解读,而是如实反应人与当下、人与瞬间、人与本心,是人本身与宇宙本身的缩影。因此,只一眼,连你这个茀夜人也能看出画的好坏。
“我父亲的父亲曾是吴道子的徒弟。我的父亲亦是一名画师。据说,我父亲就是看了这幅画作,决心画出超越吴道子的地狱……”悟尘走回他身边,将蜡烛放在烛台上,屋里更亮了,“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在天仁寺认识了真正的松丹云,知晓了金身佛的存在,他下定决心,要放出三障尊,将世间化为地狱——只有亲眼见地狱,方可画出真正的地狱……”
“松丹云”“嗯”了一声,兴趣不大,又重复问了一遍,“还有一样东西呢?还差一样东西,我们便能了却你父亲的遗愿。”
“唔。”悟尘嘟囔了一声,盘腿坐下,双眼微闭,仿佛遁入虚空。
“松丹云”干瞪着眼,见他不再理会自己,便也闭上眼睛。
二人相对而坐。
等,等待亦是一种修行。
烛火忽的无风而动,只听“啪嗒”一声,一道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二人身后。
二人睁开眼,虽从没见过他,却都猜到了他的来意。
阿达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包裹,他打开来,里面躺着一颗淌着鲜血的心脏。
“好!太好了!”
“松丹云”大喜过望,跳起来一把上前,想从阿达手中夺过。
阿达一扭身,叫他扑了个空,开口道:“钱。”又将心脏伸到他眼前,攥了攥,“黑暗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松丹云”责怪地瞪了一眼悟尘,无暇与阿达争论,鼻孔里狠狠出了一道气,发狂一般抓起地上的包袱,从里面抖落出来镶宝石的匕首。他踢到阿达脚边。
“够不够?”
包袱里面又掉落出来一件丝质的长袍,“松丹云”颤抖着从内袋里面掏出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金锭,抛给阿达。
“够不够?!”
阿达这才满意了,收下金锭、匕首,接着,手向上一擡,把心脏往天上一抛。
“松丹云”尖叫一声,滑倒在地,一手接住了心脏。再一回头,阿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松丹云”呼吸急促,颤抖地捧着这颗心脏,跪在佛台前,却没有立刻将它放置其上。
他转头对悟尘道:“你来。”
看不出一丝情绪,悟尘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心脏,放置在佛像前。
他身后,“松丹云”已从袖口里摸出了牛皮包,从里抽出一只极细的柳叶一般的小刀。
刀光一闪,他往悟尘的后背刺去。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刀尖还未近身,悟尘已经往一旁躲开,撞倒了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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