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臻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哪句话又戳到这个小少爷的神经了,看着剑拔弩张的小孩,心里的小火苗又被点着,“看看你在哪里,最好摆正自己的态度。”
方舟挑衅似得勾了勾嘴角,“还要有什么态度。您说个数,我认罚就是了。”
“你这是认罚该有的姿态吗!”景臻还是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脾气已经好得不想他了。
“还要我有什么姿态?你让我来罚跪的,我跪了你又不满意?!”
景臻指着角落里的跪垫,“那垫子是摆设吗?你有没有分寸,这什么天气你跪在水泥地上?!”
“什么叫分寸?!”方舟是没有那么隐忍的习惯,声音不由大了,“让我跪我就要知道跪哪里,让我反省我就要知道该打多少下?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来自一个多么普通的家庭,就仅仅接受下跪接受家法就已经够我身心俱疲的了,还要另外再腾出精力来揣摩您的心思,您不觉得您在鸡蛋里挑骨头吗?”
景臻只觉得方舟才是手持鞭子的刑讯者,狠狠地甩在他的小心脏上,他觉得开口都满满的是血腥味,可是又不得不说,“不是挑骨头,哥是真的心疼。”
他拽着方舟僵硬的胳膊向下摁了摁,待他坐回原位,才道,“你说得对,是哥不好。哥没有怪你,是气自己,刚才应该多讲一句的。”
景臻辅修心理,但极好的心理学家却通常唯独不能时刻了解自己的心里。那是一种处于不想让小孩觉得自己太受宠,又确实过分宠爱着他的心态中间。刚才罚方舟的时候,自觉是个严肃的事情,自然不会多加一句“记得跪垫子”之类的充斥着宠溺的话,可是看到小孩真的就跪在地板上,又像是心上被戳了洞似得。
方舟其实就是心里憋着一股小脾气,看到景臻真的软下来认错,倒也觉得不好意思。噙着下唇,许久才憋出三个字,“我知道。”
擡头看了看景臻眼里的问号,又补充,“我知道,哥是心疼我。”说完脸就刷一下红了。
“可是,”方舟的目光又落到地面上,“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也想让妈妈知道,我是心甘情愿受罚的。”
景臻微微抿了抿唇,方才眼神里的犀利瞬间灰飞烟灭,努力隐藏起许久不露出的赞赏,踱步到一侧的凳子上坐下,瞥了一眼小孩,又不去看他了。
如今两人虽然同是坐着,但景臻侧身身子向后微倾,方舟坐了不到半个凳子向前伏着,气势上就不一样了。
景臻用食指敲着扶手,“那就说说吧。是什么让你觉得,是真的做错了的。”
方舟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感觉到哥哥严肃的气息,又坐得更正了些,张口,是准备了好久的措辞,“我承认,对于父亲,我是有很多不满。我想不通,为什么他忍心抛下妈和我两人,让当时正处于妙龄的母亲,独自承受单亲妈妈的压力。我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十五年都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现在却要理所当然的将我变成景家人。但,母亲曾经一直对我说,希望我不要埋怨父亲,所以,这半年来,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也是一直忍着——虽然挺压抑的。”
自从那件事以来,方舟总以为自己在景臻面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坦然了,毕竟他向来知道什么才是哥哥的底线。然而今天,他自己都惊到,他也曾以为那些话会被埋藏在心底里发霉烂掉,他也曾以为自己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根本开不了口谈起此事,没想到如今竟那么自然而然不加粉饰地吐了出来。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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