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至没有说话,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他书桌前坐了,端起桌上躺着的检查仔细看起来。景朝只感觉皮肉都是紧绷的,身上的麻木瞬间被忽视了,只是竖着耳朵专心听纸张翻动的声音,连呼吸都小心谨慎起来。
“小朝。”景至大概是沉淀了有一会了,开口的语调,很平静,也很郑重。
书桌是靠着墙面安置的,而景朝就是面向桌子旁边的墙而站,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声音里的细节也听得更加清楚。
景朝觉得一颗心被悬在空中,下意识绷紧了双腿,“是。”
景至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检查,景朝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是两下若有若无的声音竟也让他一抖。
在景朝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是很少有情绪波动的人,但今天,却明显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厚厚的失望,“你倒也舍得。”
景朝的心像是慢慢跌落在马里亚纳海沟里,他不敢握拳,只是贴着裤缝的手更紧了。他从小就不是一个需要在哪方面被苛求被鞭策的孩子,一路卓尔不群都好似理所当然,即使是压榨式的精英教育,他也是如鱼得水的。可是景朝知道,纵然他向来是被同龄人仰视的标杆,向来都一踮脚就摘到了别人遥不可及的殊荣,只是这些,都不能让父亲满意。
正如现在,经过六个小时的反省,面对眼前的父亲如临渊岳的淡漠,竟只有一句,“小朝不明白。”
景朝甚至能感觉到父亲的眉头深深蹙起,而后那冷静到冷冽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原本,冲动挑衅,只需要挨五下家法的景夕,因为你包庇隐瞒,如今受了你二叔三十下戒尺。作为哥哥,你怎么舍得?”
几乎一句话,就让景朝的坚守得几近完美的堡垒通通瓦解,贴着裤缝的双臂不住颤抖起来,他在这里站了那么久,当然不知道景夕竟然挨了那么重的家法,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句话,“是景朝的错。”
“哦?”景至语调里带着些玩味。
景朝心中一颤,“景朝不是一个好兄长。”
景至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责备之意,更不带一丝讽刺,“先不论那些我懒得管,而你刚好当做我不知道的芝麻蒜皮的小事儿。这也是你,第三次帮弟弟隐瞒错误,第四次替弟弟扛打了,怎么不是个好兄长了?你这个景家长子做得多威风多担当。”
“爸!——”景朝猛地转过头,诧异地看向以绝对压迫感坐姿坐在他书桌背后的景至。他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脖颈处就像是快断开了似得酸痛,随着他的转动,延伸到整个肩膀和后背。
景至的眼神很冷,“规矩忘了?”
景朝维持了那个别扭的动作和诧异的眼神三秒钟,才转过头,继续面对雪白的墙壁,声音却软了下来,“爸,小朝知——”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景至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认错。
景朝沉默了半响,咬上嘴唇,“我去取家法。”
景至不置可否,甚至连一个手势都没有,只是静静看着他擡起脚步,太阳xue处的汗就像水柱似得滚下来,可是他那个骄傲的儿子却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依旧拔直了背脊用参加晚宴的姿势走路,只能从微蹙的双眉间读出他的隐忍。
景朝折身回来,就直直跪到了书桌前的位置,一去一回衣服上又湿了一大片。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酸楚,每一段骨骼的刺痛,都逼着景至狠狠咬着牙强稳住身子,试图让举过头顶的藤条不那么别扭,“父亲,小朝请罚。”
景至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姿态是惯有的从容不迫,两三步走到儿子面前,看着景朝恭敬的跪姿,明明心有不甘,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摇了摇头。
景朝不是一个习惯低头的人,即使是请罚,也只是目光稍稍下垂。于是,他便用余光看到景至擡起右手,然而却是手背向上从藤条的底下去迎,他还来不及品味这个手势的意思,只觉得手上一轻,“嗒”,藤条就被景至反手撩翻在地,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一米远的地方。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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