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至再次扬手——
“咻¥啪!”
臀峰上藤条檩子交错的地方,密密麻麻渗出小血点来,沿着肿痕蔓延开来。景朝睁着眼却还是觉得眼前一片黑,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搅在了一起,两条腿不住打着颤。
景朝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纱,“十,九。”
“啪!”几乎同时,藤条咬上了伤痕斑驳的臀上。
“二十。”在报出这个数的同时,景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松了,这一松,这个人就软在了床上。可是他知道,景至是最最看不得他挨完打站不起来的,就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两只手稳稳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景至用藤条点了点他的手肘,“起来,去洗一下。我们,还有话没谈。”
景朝闭着眼用晨练时二叔教自己的呼吸方法调息,臀上僵硬一片,两条腿也是沉重得像是带了二十斤负重。好不容易挪到了床沿,一条腿往后一伸,就像是将臀上的伤撕扯开来,疼得他头顶冒金星,只能用蜗牛的速度往下够,等到两条腿都落地了,又是花了整整一分多钟才放开撑着床的双臂站起来。
景至看着景朝的样子心上像是被拉开了一道口子,索性背过身起看窗外夜色浓厚,还没站多久,就听见身后“咚”地一声,当下转过头,就看到景朝直愣愣跪在地板上,连忙两步走过去将他横抱在怀里。
“膝盖不要了吗!”光凭刚才的声音景至就知道,那孩子定是站不住了没有任何缓冲就跪了下去。
景朝有些委屈,膝盖像是被榔头敲过似得疼,本来顺势勾着景至脖子的手臂,被他一声呵斥,生生缩了回去。
像是有人从景至心上那道口子伸进去,将心脏挖掉一块似得,空空的。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把景朝放回了床上,自己去端了水盆,拿了毛巾。
“先稍微擦一下,一会你小叔来上药,肯定又是一身汗。”景至将绞干的毛巾递给景朝。
景朝双手接过毛巾,刚好的温度,他强撑着扯了扯嘴角,“嗯,谢谢爸。”热毛巾擦了两遍,好像整个人都稍微精神了些,景至在他身后盖了条薄毯子,去洗了毛巾,又重新倒了水给他洗手,再放了盆回来,景朝竟然自己在床上跪了起来。
景至蹙眉,“刚擦完,一跪又是一身汗。”
景朝抿了抿嘴,没说话。景至知道,是刚刚自己说有话要谈,景朝怕站不住才跪着的。他心里一疼,平时景朝在他面前是没有那么战战兢兢,动辄得咎的,两个人就算是说正事,也没有一定要一个坐一个站。
“趴下吧,爸跟你聊聊。”景至扶着景朝僵硬的身子躺回去,又拉了拉毯子将他光着的下半身盖好。
“小朝跟着小叔学那些,爸是不是不开心了?”景朝是聪明的,知道景至要跟他谈什么。
景至看着儿子先发制人的模样,坐在他床沿,歪着头笑,“学哪些?”
景朝像是在斟酌,好一会,才横下心,“借小叔的专业书看,跟着小叔去解剖室,学伤口处理,学用药补水,观摩手术,看手术录像,这些,爸都知道不是吗?”
景至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我知道,你就可以不用告诉我了?”
“没有,”景朝摇头,他认真起来的声音很有小大人的腔调,“您知道是一回事,我自己说出来是对您的坦诚,是另一回事。”
景至彻底笑开了,“道理说得那么好了。”
景朝回头,“爸,我错了。”
景至收了笑意,拍拍景朝的腰际,毫不犹豫,“行。那起来挨打吧。”
景朝先是愣愣看了景至几秒,随后脸上的笑容像是花儿一样开出来,原来这张故作成熟果断的脸孔,笑起来竟然那么孩子气,“爸——”一声爸叫得余音缭绕,家法自有分寸,今天不管怎样,都是不会再打了。
景至给了他后脑一记,语气狠狠得,却带着无奈的宠溺,“哪里学来的小心思。”
景朝垂头,噙着嘴唇,“可以攒着以后罚的,小朝不是想逃避责罚。”
景至当然知道。他望着这个已经乖巧懂事得不像话,却还要被家法苛责的儿子,声音软了,“想学医?”
景朝整个身子隔着毯子一抽,随后又逼着自己放松下来,面对这个期待了很久的问题,“想。”
他的声音太小了,可是那小小的声音却充满了希翼。就像是朝阳初升之际,熹微的晨光透过叶片的间隙轻轻洒在光滑的石岩上,朦朦胧胧的,却是生机满满。
景朝偏过头,“但是,爸说过,想做的,和该做的,还有能做的,都是不同的。”那瞬息之间,仿佛就有一片厚重的乌云压了过来,遮盖了本就微弱的晨光。
景至心疼了,不是刚才看着他身后伤痕累累还要假装坚强那种心疼,而是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他可以纵容景臻学教育当校长,可以容忍方舟会议中途离席去做手术,但是自己的儿子,竟不知怎么,才能为他撑起一片天。
景至的态度很平和,却一语中的,“可是,你时刻还想着,把该做的做好了,就能做想做的了。”他像是打着太极云手,起势那么温柔轻盈,变换中是圆转醇厚,出手却一击毙命。景至并没有生气,甚至有些欣慰,自己年少时也有举足轻重的梦想,但到底没能破茧而出,他自以为从来没有埋怨过景升鸿,但是当他在景朝身上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坚持和固执,才自觉自欺欺人。长子风范,不妥协不退缩,这都不是板子藤条能打出来的。对于景朝,他很满意。
“嗯。”景朝没有否认,反而很坦然,这一声应得很是随性。自己无论多少心思,到底是瞒不过父亲的。
景至的手顺着他的脊背划过,将手掌覆在那道道凸起的檩子上面,他感到景朝身后一紧,自己的心也随之一紧,“只是,你该做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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