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教育你能记住?”
景臻说一句落一巴掌。
“能能能!”方舟终于憋出了几个字。
又是一下,“能你个头!哪次打完不是一把鼻涕眼泪跟我这儿保证,转个身的功夫又给我干出这些没头没脸的事!”
方舟疼得身子往里挨,还不忘给自己辩解,“我哪有什么鼻涕眼泪,又不是每次都哭。”
景臻心里发笑,却故意沉下脸,拍了拍床,“趴回来!别让我过去抓你。”
方舟知道景臻没跟他生气,可是即使不生气拍下来的巴掌方舟也挨不起了。
“哥,那别打了行吗?”
景臻看方舟那兔子样也虎不下脸了,“你以为我想打你?我十二点还要跟美国开视频会议,你再闹腾我一会儿只能一边帮你上药一边开会了。”
方舟的脸唰得红了,他想都不敢想那个画面,虽然知道景臻的话里威胁的成份占了多半,但还是马上连滚带爬乖乖趴回来。
景臻心里笑开了花,用干净的手狠狠揉搓方舟毛茸茸的后脑勺,笑骂道,“死要面子。”
方舟嘟嘴,被景臻刚刚的话吓得不轻,“不要面子哥也不带那样的。”
景臻看方舟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忍再放狠话,“别闹。会议可以延迟,你的伤再不上药明天就下不了床了。”
方舟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景臻的辛苦,今晚估计又睡不了几个小时,可是因为自己实在疼得厉害,虽然技术不佳但也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清洁消毒上药一个步骤都没少。想到这里,竟是有些内疚了,毕竟这次的事是自己做错在先,前后要景臻替他操了多少心方舟自己心里非常有数,现在挨了打又要景臻心疼,自己都觉得没脸了。不过方舟和景臻之间早都过了说对不起让您担心这种生分话的时代,想了想,突然转头道,“哥,昨天那个案子,我都改好了。”
景臻手上一顿,隔了好久都没说话。方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起了个多么尴尬的话题,正要撑起身子认错,就听见身后平和到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你若是真的不喜欢罗恺,我把他调去其他部门就是了。不过之前说过的要在企划部待满两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方舟愣了,随即便有一股暖意从心脏迸出然后流转至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又因为不好意思让景臻看见,将脑袋埋进手臂里。可是不知怎么,笑着笑着脸上怎么就湿了。
他不是真的讨厌罗恺,但是景臻愿意为了他那样妥协,他心里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突然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冲破胸腔。
景臻看见方舟的样子,心都扭了起来。这个小孩,平时乖巧懂事到让景臻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弟弟,毕竟景臻自己叛逆期的时候要比方舟不省心得多,可是这样的孩子,究竟需要多少安全感才能真正让他知道,自己是被宠着的那个。
景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没好气得道,“不过,自怜自哀的毛病,再被我抓到,就不是二十下板子那么简单了。”
方舟重重点了点头,呼噜了一把脸,生怕景臻看出什么异样。
身后的声音像是从暖风机里吹出来的,“方舟,你以后碰到,在某一方面,比你优秀,甚至比你哥都强大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你要记着,你不可能在任何人眼里都是第一,因为人家看到的你都是片面的。但是你是方舟,你是景臻景至的弟弟,我对你要求高苛责你挑剔你是因为你值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在哥这里,永远是最好的。”
你在哥这里,永远是最好的。
每一个字都,震地有声。
方舟觉得自己趴的那个枕头湿了一片。景臻长叹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平和,却透着希望,“更何况,罗恺也只是比你多活了四年,相信哥,四年后的你,远比他优秀。”
景臻认认真真上着药,话说完很久才注意到方舟的异样,等到擡头去看,才发现小孩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头也不擡蒙在枕头里。
景臻慌了神,语气里的怜惜没了遮拦,“怎么了?真的弄疼你了?”
方舟哭得急,心里的内疚满满堵在嗓子眼,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景臻心一紧,放缓了语气,低头看着臀上深深浅浅斑斑驳驳的伤痕,无奈地道,“我让大哥来给你上吧,这种伤,他最有经验了,下手也不会没轻没重的。你先把头擡起来,这样会闷坏的。”
方舟头摇的更厉害了,隔着枕头呜咽,“不……要。”
方舟很少在挨打的时候哭,他一向能忍,有时候实在疼了,逼出来的几滴眼泪也都是本能的生理反应。但是,景臻这样推心置腹地同他谈话,方舟心里的委屈,自责,懊悔,全都汹涌翻滚起来,哭得刹车都刹不住。景臻愣在那里,不敢再着手上药怕真的弄疼了,也不敢留他一个人起身去找景至,哭笑不得地揉搓了一把他的耳朵,“你这是要心疼死你哥呀?快起来!”
方舟哭得更大声了,隔着枕头景臻都能听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景臻叹气,用小孩子的语气道,“别哭了,听话。你以后乖乖的,不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情,哥再也不打你这么重了。”
方舟真的劝自己平顺呼吸,慢慢停了下来,又是在枕头上狠狠蹭了一把,才吸了吸气鼻子,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湿气,“我不是怕挨打。做不好策划案我怕哥对我失望,上周跟你撒谎是怕你生气,在办公室跟你犯倔了之后我是怕你觉得我不服管。”
景臻听出了方舟话里的心思深沉,反道笑逗他,“怕?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认识这个字呢。”
景臻本是想把方舟从这种郁结的情绪里拉出来,预想着方舟会被他这句激得炸毛,却没想到小孩只是又垂下了头,皱了皱鼻子。这下景臻慌了,索性从床上站起来又蹲在了方舟脑袋边上,方舟满脸泪痕双眼通红,刚觉得丢脸要转过去却被景臻的大手狠狠摁住。
景臻的眼底是不曾有过的认真和凝重,这一刻,他没有再将眼前的人看作是个孩子,而是平等的以成年人的对成年人的姿态在交流,“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你说的这些,哥都知道。哥知道你是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怕给我丢脸。但是,作为景臻的弟弟,你没有对自己失望的权利,我更没有对你失望的可能。我希望你能对自己有个清晰客观的认知,然后,有丰富的情感,强烈的爱憎,有恰到好处不用太多的责任意识,积极善良心胸开阔,有多少能力干多大的事。所以,不要再说这些丧气话,哥会觉得你不够信任我。”景臻没有点破的是,只要做到了这些,方舟的眼界和志趣早都不是旁人可比拟的了,凭借他的天资,能力定是惊人的。
方舟缄默,他没有再哭,可是那坚强独立的外表下,那颗脆弱敏感的心像是被景臻的大手轻轻包裹了起来。这两年景臻景至带着他出入各种场合认识了不少他从前那个圈子永远接触不到的人,那些人大多是从小精英教育下的产物,有些比方舟还小上几岁的人,大多都能从容不迫地从黎曼假设谈到货币危机,方舟自然这样的环境下积累了不少自卑的情绪。他没有受过精英教育,更不是从小被认定的接班人,他篮球打得很好网球也拿得出手,可是马术高尔夫小提琴这些景臻信手拈来的东西,他却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但是他忘了他在意他的哥哥们,他开始怕自己不够优秀,配不上景臻弟弟这个称号。
原来,这些景臻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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