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舟正在后悔自己嘴快,“你又不回——”
景至突然打断,“等着,我半小时到。不用,夜里车少,二十分钟就可以。”
方舟听见电话那端传来车钥匙叮叮当当的声音,愣神间又听景至笑道,“我可是要吃热的。”
方舟从小跟方彦儿相依为命,家务活自然是得心应手的。但是到了景家之后,还是第一次下厨。
这边架了锅子煮开水,另一边洗了番茄,开水一烫娴熟地去了皮,又切了几瓣蘑菇两段香菜。番茄切成小丁在油锅里煸炒出汁,再加入过了油的蘑菇,炒出香味后便放开水和调味慢火熬着。旁边煮面的水已经开了,方舟忙调到小火温着。看时间差不多了,把案板都洗了,台面上水渍擦干净,就去外边坐着等。
面条是等景至进了门才下锅的,待景至冲了把脸洗了手到餐桌边,一碗红得诱人的番茄酸汤面就端了上来。
方舟搓着手,“大哥你先吃着,我去把几个锅给洗了。”
景至一把拉住要往厨房走的方舟,“坐下,陪我吃饭。”
方舟无奈,本来想说先让他把围裙给脱了吧,可是看着眼底满是血丝风尘仆仆的景至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默默退回去,刚想要坐下又被景至一声喝住,“等等!”说着去沙发上拿了个垫子放在对面的椅子上,回来的时候还不忘瞪人一眼,才自己坐下。
景至吃饭的样子是从小练就的优雅,就连拿筷子的手势都透着一股精英的气息,背脊挺得直直的,脖颈处的曲线却出卖了他的疲惫。
景至头都不擡得吃得很认真,偶尔皱一下鼻梁,眉宇间却再心无旁骛,仿佛是在对待一份极为重要的合同一个字都不能落下似得,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面,像要看出个洞来一样。浓稠的酱汁裹着劲道的面条被吸进嘴里,景至孩子气地舌尖一扫便轻易卷走残留在双唇上的汁水。那张锋利硬朗的脸孔,藏在面条氤氲气的雾气后面,依旧是方舟第一次见他时的面无表情,可此刻却让人感到无比安定踏实。
说着叫方舟陪他吃,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偶尔在咀嚼的时候向方舟投来几束平淡的目光,仿佛不带情绪,又仿佛盛满了情绪。
方舟忘了拿勺子,景至用筷子挑起了碗里最后一根面条送进嘴里,然后便双手捧起碗仰着脖子喝汤,整张脸都藏在面碗后头,方舟看着,突然就笑出了声来。
景至却丝毫不在乎,放下空荡荡的碗,又拿起筷子去夹挂在碗壁上的香菜末,因为切得很细,景至像在修复文物似得一点一点夹起小心翼翼放到嘴里,专注谨慎得像是在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方舟笑不出来了,咬住了唇。
景至终于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擦嘴,微微一勾唇角,点着头道,“不错。”
方舟在桌子下边掐了一下大腿,逼着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却有点心虚,“那当然了。”景家的厨师会做五湖四海的菜式,景至在外边也是吃遍了山珍海味的。
景至定定盯着人看了一会,然后缓缓站起来揉了揉方舟的头发,“洗完早点休息吧,盯着你二哥也早点睡。”
方舟看景至拿了桌上的车钥匙往门外走去,脑袋里轰地炸开,突然反应过来似得嗖地跳起来小跑过去,满脸震惊,“大哥你还要回公司?”
“没事儿,你快进去吧,门口凉。”景至已经在玄关处换鞋了。
方舟突然就想破口大骂说发什么神经啊大半夜开回来吃碗面再回去,但是冷不丁地鼻头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人开门就要往外走,两片唇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得紧紧粘在一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赫然伸出手拽住了景至的衣袖。
猝不及防的阻力让景至开门的手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还裹着围裙穿着纯白色家居服的方舟,迷离的眼神中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却多了几分犹豫和担忧,闪躲着景至深如潭水的目光。
景至霎得矮下身子,右手往方舟身后绕去卡住他的脖子,逼着他和自己对视,嗓音低沉而有力,神里有沧海桑田式的波澜壮阔,“好了。哥都知道,乖。”
哥都知道。
不刻意扭捏,不故作姿态,没有劝慰,没有教诲,没有蜜语,却强取豪夺式的,惊掠他的内心。他是少年的哥哥,他正在见证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他愿意放下自持多年的冷静和理智,愿意淡化面面俱到的原则和规矩,他信他,懂他,明白他,理解他,更爱他。
那一夜,天不够明,夜不够暗,星星也不够亮,窗外是山间低低的风声席过,床上的少年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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