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隔着一层质地优良的衬衫,这六下也必然带起了六道高肿的红楞。这么分散均匀的打法,寥寥六下,景朝却觉得自己整片后背都像是被点着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痛汇聚在脊柱一路向上袭至大脑皮层。可是他也明白,这张最后通牒,已经是景至心软了。
于是,抖着唇齿,颤着嗓音,紧紧攥着双拳,五脏六腑都被拧在一起,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碾压过似的扁平无力,“为什么小叔……可以学医而我不行,是因为小叔……姓方而我姓景吗?”
这一句话好似耗费了他所有精力,少年的眼里看不见往日的神采,泛红的眸子竟有几分空洞地擡起,询问的目光看向景至,却只听后者淡淡道,“继续。”
景朝木然,他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如此刻这般难堪过,他分明听见了自己小小心脏被挤压变形的声音,分明看见了小叔在听到这句话后眼底的紊乱情绪,分明感受到了大脑像是被一个高能抽吸机抽成了真空状态,可是……
“为什么小叔可以学医而我不行,是因为小叔姓方而我姓景吗?”
“为什么小叔可以学医而我不行,是因为小叔姓方而我姓景吗?”
……
可是,他明白这是惩罚。自己犯的错,若是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又何来忏悔。
如此,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是机器人口中预录好的片段似的,低低缓缓,平波滟滟。就是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正在方舟心中掀起狂风骤雨。
为什么?
记忆蓦然将他拉回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张扬桀骜的自己单肩背包走入景家的模样。他搬进来那天景升鸿并不在家,家里就只有那个单手挎着自己肩膀的二哥,和站在楼梯口一脸面无表情的大哥。晃眼间那么多年,他毕业工作成家,辗转在繁忙生活中再回头,二哥依旧会勾住自己的脖子凑近耳朵说悄悄话,大哥依旧还是同十八年前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可是此刻,他却早已深深明白了这面无表情下,无声无息却恢弘而深沉的爱意。
他为什么可以——无关姓氏,只因为他是弟弟,被哥哥强势而霸道地回护着。
景臻当时是瞒着大哥替他递交了医学院的申请的,方舟依稀记得二哥提着藤条去请罚的时候自己趴在门边偷听却被当场戳穿的窘迫样。那是他到景家后,头一次见景至对二哥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来,当时不甚理解,很久以后才明白,当时景至失望的,不是方舟学医这事,而是他的弟弟并不足够信任,作为哥哥的景至有能力和信念为弟弟们撑起一片天。方舟并不知道当初景臻提出想学教育的时候,有没有经历过反对的声音,但他知道,二哥在学校的那几年里,大哥的生活除了工作再无其他。
他为什么可以——甚至无关喜好,只因为有人替你承担起了一部分本应你自己承担的责任,与你并肩却也负重前行。
景朝低吟的语声依旧萦绕在耳边,可是他要怎么告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少年这么个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你的父亲牺牲了些什么,才能成就一份长子的责任。告诉他,哥哥对弟弟能有的纵容,对儿子却不一定能有。告诉他,你是长子,你的父亲同样也是长子,没有一个父亲不愿意宠着自己儿子长大的,但他不能自私得放任自己的儿子去追求梦想,继而将家族重任压在自己弟弟的孩子身上。哥哥生来就是要护着弟弟的,这个景朝从两岁起就熟念于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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