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中凌王”三个字,被从袁鸿的口中喊出,元怵觉得甚是刺耳。
他之所以将“凌”改为“卞”,就是不想世人记起他与元沁、景言意的那段纠葛。元怵已经动了杀心,可袁鸿这句话令他忽然又起了逗弄的心理。
或许,偶尔的诛心,要比直接杀人来的更有趣。
元怵阴森的笑了一声,缓缓又坐到椅背上,“景鸿,我猜,你应该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吧?”
元怵提的自然是景言意打开城门,并把弟弟交出去的这件事。
袁鸿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冷撇一眼道:“洗耳恭听。”
元怵目光倏然变的玩味,他在几人面上潦草扫过,却不曾看到红衣少年的身影。他已经猜到景辰就是元沁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可如今这底牌却自己怂了。
元怵轻哼一声——
元沁,你终究是输给了我。
……
那一年生下景辰,元沁便又入了一次牢妖山,早年拜过师的师门已经搬了家,山中空荡荡的。
他们出师那一日,元沁嫁给了景言意,而元怵也杀回了中凌宫。
师父曾留信于二人,希望就此了结这段师徒之缘。
当年的元怵猜不透师父为何如此冷血无情,可后来他算计北凌,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君,直到元沁死在他眼前,元怵终于懂了。
师父并非无情之人,恰恰是预感到了将来发生的事。
同为一门师徒,师父不想看他们互相厮杀,却又无能为力,这才就此隐匿了起来。
元沁绝非寻常女子,元怵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
入师门的第二年,师父将亲手养大的流音鸟作为考核的奖赏,只可惜,那珍贵的流音鸟最终还是被元沁给拿到了。
流音鸟世间难寻,连师父都只有那小小一只。
可元沁得到流音鸟后,却没打算养在身旁,而是杀了那只鸟,拔了流音翎,做成了一条漂亮的丝带。那流音翎珍稀无比,不仅是世间最坚韧之物,还能随着主人的喜好改变色泽。
而元沁之所以回山,也只是去了趟蛇洞,寻到将自己养大的蛇王。
元怵偷偷跟着她,发现女子坐在蛇群中,单手捏着蛇王的头,她笑意灿灿t,明媚的表情温润清丽,元沁笑着对蛇王说:“我从未与任何人道过感谢,但今日还是要感谢你的养育之恩。”
蛇王眼瞳竖起,不动声色的瞥向她。
女子嫣然一笑,掐紧蛇头,“但我现在需要一物,所以,对不起了。”
元怵亲眼看到元沁挖下了蛇王的一只眼睛,那竖瞳红如血,亮如星,松手之时,蛇王一口咬在元沁的手背上,女子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元沁起身对着蛇王行礼,而后提裙离开了蛇洞。
那一幕虽残忍,却是令元怵彻底心动的开始,世间奇女子他不是没见过,可如元沁这般特别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既无情冷血,又有情有义。
这样的人,太过矛盾,也不好掌控。
可他如今已经成了中凌王,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但这些却毫无挑战,乏味至极。
他现在想要元沁,想要元沁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侍奉他,他要征服这位令他产生浓厚兴趣的小师姐。
元沁将蛇王之眼放入自己打造的银蛇匕首中,连同那条流音翎做成的丝带,一块放到了景辰的抓周礼上。
她要儿子自己来选自己要走的路。
景辰出生便与常人不同,他从不说话,面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除了生的漂亮到令人惊讶,其余,没有任何像景言意的地方。
说心里话,景言意不喜欢这个儿子,他喜欢大儿子景鸿,温润如玉,彬彬有礼,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景言意虽不喜景辰,倒也没有区别对待。
他只是偶尔会揽着元沁问:“咱们的辰儿啊,他到底像谁呢?”
每每提起此事,元沁都一笑置之。
因为她心知肚明,景辰最是像她,可她嫁给景言意后,却改了心性,收起那副蛇性,成了一位正常又和蔼可亲的好王后。
景言意一直以为她出身富贵,只因家中遭难才会遇上山匪,在他眼中,元沁既单纯又温柔,与他琴瑟和鸣,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可元怵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天,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不受控制起来。
景言意彻底心慌了。
元怵站在主城外,虽未进入北凌宫,却一直有禤赢这个眼线在。禤赢将元怵早就写好的信交给景言意,景言意打开信函,心顿时凉了半截。
元怵告诉他,他被骗了。
他用心疼爱的温柔王后根本是蛇蝎心肠,她是蛇女,一个被牢妖山蛇王养大的女子,又能有多纯善?
当时元沁就安静的坐在景言意身边,女子第一次露出自己的本性。
元沁目光含笑,眼尾玫红瑰丽,她看着景言意坦诚道:“景言意,他说的没错,我设计嫁与你,不过是想体验一下这世间真正的感情,我觉得有趣,所以,你后悔了么?”
景言意双手哆嗦的抓着那封信,看着她并未言语。
元沁冷笑着起身,一步步走向他:“景言意,自那日我取了蛇王的一只眼,我与它的情意也就彻底断了。如今我感受到了做人的乐趣,这一切还得要谢谢你。”
“你可以把我交给元怵,保住北凌。”
元沁笑的纯善,眸色漆黑。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景言意却果断道:“不,沁儿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
元沁略微怔愣,随即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夫君。
景言意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元怵还给了我第二个选择。”
第二个选择,若他不肯把元沁交出去,也可以交出景辰作为质子压在中凌宫内,如果景言意舍得,元怵便答应不动北凌。
只不过,这需要景言意亲手抱着景辰出去,亲手打开城门,亲手将景辰交于他,元怵才会同意。
元沁怔过之后,看着景言意叹了声:“阿意,你还是那般好骗。”
“我、我舍不得辰儿,可若只是去做质子的话,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接回他,这样我既能保住你,也能保得住他,我以后会加倍弥补他,如果他恨我,我愿意自裁谢罪,也愿意把王座交给他!”
元沁自从与景言意成婚后,便事事都顺着他。
哪怕景言意因为心软做错了事,她也只会事后帮他纠正回来。
对于景言意来说,他只想用尽一生去疼爱元沁,而于元沁而言,景言意也是此生最重要之人。
元沁笑着说“好”,然后去了景辰宫,许久才出来。
景辰天赋绝佳,是制香的好苗子。他确实是元沁的底牌,所以元沁拒绝任何人与他接近。
她不需要景辰通人性,明事理。
因为一个好的调香高手需要断情绝爱,若景辰感受到了亲情之爱,兄弟之爱,这于一位调香师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情。
元沁想到从不开口讲话的景辰,那日却破天荒的跟那位西凌小公主说了句话。
当时伺候在旁的宫婢几乎喜极而泣,唯有元沁心忧。
她是蛇王养大的孩子,天性冷血,除了景言意在他心中是特殊的存在,对于舍弃景鸿亦或是景辰,她本就不那么在意。
可她也太过了解元怵,景言意答应送景辰过去,这本就会走入元怵的陷阱。
元怵从未打算放过北凌。
从未。
景言意为了保住北凌和元沁,将景辰亲手交了出去,可元怵抱过景辰的那刻,慕池松就抓住机会带兵冲入城内。
杀戮就此开始。
元怵狂妄大笑,捏着景辰的后颈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景言意,“北凌王,你可知你这样的做法,下场会是如何么?”
景言意被君炀护在身后,也预感到了不妙,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元怵肆无忌惮的笑着,“你会成为罪人。”
“你的百姓会恨透了。”
“你的儿子若是将来知道真相,也一样会恨毒了你。”
“你不是舍不得元沁吗?那我就让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今日,你是如何将元沁推入鬼门关的!!”
景言意狼狈的逃回了宫中,与元沁双双被逼至文和殿。
元沁护在他身前,冷眼看向闯入殿中的元怵,女子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就如二人初见那般。
“师弟,你以为做到这一步,就真的会赢吗?”
元怵不置可否。
元沁扯了扯唇,笑容明媚:“从前在师门,你就从未赢过我一次,北凌兵力不敌中凌,这一局我认栽。但是元怵,你记好了,下一局,我赌你会输。”
元怵放纵大笑,笑的癫狂:“师姐你的嘴巴是真硬啊,即便到了此刻,你还不肯认输吗?如果你——”
他话未完,元沁便抽出景言意腰间长剑,对着自己的腹部狠狠刺下去。
景言意就在她身后。
元沁一剑扎穿二人,鲜血滴落在地,她回头看了一眼紧抱着她的景言意,最后说了句:“夫君,沁儿护不了你了。”
元怵看到元沁出手如此之快,顿时怒不可遏。
他抽出那把剑,强行将二人的尸体分开来,然后抱着元沁的尸身用力吼道:“是你,是你害了北凌,你才是罪人,你才是!!!”
元怵紧闭双眼,忽然想起与师父分别时,师父同他说的那句话。
“元怵,为师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收了你,是为师眼拙,为师是这世间的罪人。”
每个人都在忏悔,都把罪责揽到了自己头上。
可只有元怵知道,即便没有元沁,他成了中凌王也会大开杀戒。
因为他要负天下人,却不准天下人负他。
……
袁鸿亲口听到父母死亡的真相,心神顿时受到震荡。
他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几乎连喘息都费劲。
元怵看到他这副与景言意雷同的样子,心中就觉得痛快,他懒懒的眯了下眼,笑着瞟向袁鸿:“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啊景鸿殿下?”
“你……”
袁鸿一擡手,剑尖扎入地面,才勉强站立得住。
身边君思年见他似是不妥,立刻过来扶住他道:“阿鸿你别听他放屁,他说的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恨过景言意,但后来见到袁鸿,却慢慢的释怀了。
他知道袁鸿此刻痛心的是景言意亲手交出弟弟的行为,可当下形势所逼,怎么看,交出景辰都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即便元怵可能会反悔,但若继续对峙下去,北凌也必将无一人生还。
以前他不知晓元怵会用香之事,还以为元沁能够跟他搏一搏,可如今,这种设想几乎是痴心妄想,他不在怪罪景言意,却也更加心疼袁鸿和景辰。
便在此时,众人意志受到摧残时,角落里的卫夏烟却忽然站起了身。
她看着元怵大喊,一下子将众人的心神拉回了原位:“袁公子莫要听他的话,元怵并非是为了王后才对北凌大开杀戒,他是另有图谋!”
娇t小的少女说完,元怵阴毒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袁鸿和君思年也回头看她,卫夏烟走出一步,目光里带着深不可见的锐利。
“你们都忘了这一路的传言了吗?元怵当年的图谋虽说有王后的成分在其中,可他这种奸诈小人又怎会为了情爱之事放弃大业,他是想要北凌的宝物,元沁王后只不过是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卫夏烟,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元怵闻声,恼羞成怒的吼出一声。
卫夏烟扬着头看向他,眼眸中并无任何惧意。
君思年当然承认卫夏烟说的有道理,可他还是有些懵:“烟烟妹子,但是咱们北凌,真的没有什么宝物啊……”
他小声嘀咕一句。
他从小在景言意身边长大,很少回将军府,后来一直跟着袁鸿,对这北凌宫熟的连地上有几块砖都一清二楚。
北凌虽不说是贫瘠,但也并不富饶,景言意一直为了大家的生活安定而愁闷,哪里还有什么宝物。
可看到元怵那被激怒的样子,卫夏烟说的倒也不像假的。
卫夏烟皱皱眉,一时间也搞不懂这宝物到底是什么。
元怵彻底被惹怒了,他不在有耐心同这些小辈废话,元沁不说这一局他会输吗?
那他就好好的让元沁看清楚,他到底会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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