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这么想,表情依旧恭敬,一副为皇帝着想的样子:“陛下是个有志向的明君,前朝留下太多不恰当的政令,碍于先帝,身为人子的陛下做事一直束手束脚吧?”
“但是,”他语气一转,“不破不立,治理一国,不该看上首坐着的是帝王还是皇父,应该看政令本身对不对,该不该改变。”皇帝眼睛亮了起来,看着郑沄的目光渐渐浮上赞赏。
郑沄这话,说出了他的心声!
可叹朝上那些臣子,虽然没了李中仁背后唆使,但还是对他左劝右阻,很多事因为他们的阻挠,推行的效率与效果大打折扣,让他烦不胜烦。
一帮子迂腐书生,还不如一个郑沄。
宋荥敲敲桌面:“陛下不好意思做的事,本宫来做。陛下碍于父子纲常,本宫这个太后不怕。只要太后改嫁成功,先帝那些错误的政令,陛下自然而然也能废除更改。”
其实就是需要来个人破坏掉先帝的,前世,几年后皇帝收太后入后宫,这世未尝不可以是太后改嫁。
皇帝不说话了。
相比儿女私情,皇帝更在乎自己的万里江山。
他年轻气盛,有无数想法要去实施,在李中仁手下憋屈了三五年,已经等不下去了。
但太后改嫁惊世骇俗,皇帝也怕影响太大产生连锁反应,他没有当场答应。
皇帝探望太后,在行宫住了五日,每日“晨昏定省”。
宋荥和郑沄不再对皇帝提起改嫁的事,想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带他游玩行宫,尝尝当地饮食,说说附近的民生。
郑沄还和皇帝下了五日的棋,有胜有负。
但因为这棋,皇帝对郑沄的态度逐渐好转,在第三日时,甚至主动聊起一些民生政令。
郑沄什么都答得上来,而且言之有物,没有虚伪的奉承和废话。皇帝听得十分舒服,有种终于找到一个臣子能好好说话的欣喜,不像朝廷那些面圣的官员,一句话里半句是官腔,奏折写得老长,概括起来实质内容不足百字……
“你就打算在行宫呆一辈子了?”有一次,他忍不住问。
郑沄回:“若陛下同意太后改嫁,臣也能恢复身份入仕,但一切还是以太后为主。”
“一个女子,对你而言如此重要?”爱才心起的皇帝突然转了锄头的方向,开始挖郑沄这里。
郑沄笑着回应:“草民此生,只为她一人而活。”
皇帝听得震撼,信不信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从此不再问这个问题。
临走前,宋荥再次提起改嫁:“陛下觉得,本宫何时提请改嫁合适?本宫可以配合陛下的计划。”
这话说得,好像他已经同意了,并且为了配合他才做这件事似的。
皇帝很不想承认自己要心甘情愿踏入一个人的明谋,还是曾经喜欢过的女人。抛下一句:“等着。”扭头就走了。
宋荥挥着小手绢依依不舍:“陛下有空,来喝喜酒啊!”
皇帝出院子的速度快了一半。
郑沄好笑:“幸亏如今的皇上是个心胸宽广的。”
宋荥自得地扭头回屋:“那是我选出来的人。”
这一点,郑沄服气,觉得她的确可以骄傲,当初的顺王年纪太轻,没有她的配合与穿针引线,根本斗不过兄弟,上不了位。
连竞争对手,都是宋荥和李中仁联合帮他解决的。
但是顺王能礼贤下士,能听得进谏言,心胸宽广有家国天下之心,成长后的新帝以及未来的那个皇帝,是个明君。
半年后,这位明君不知道是自己缓过了那口气还是真到了适宜的时机,宋荥接到了他送来的信号,上书改嫁。
太后要改嫁,消息一出,朝廷内外全都沸腾了。
有人读完宋荥的上奏书信深深同情,觉得理应还当年的受害人自由;有人觉得名分已定,太后之尊无论如何不能改嫁,谁能承受得住这份福气?
皇帝听着殿上的大臣们争论,世家出身的,大半赞同宋荥和郑沄的婚事,先帝留下的臣子,无论年纪大小,大半严厉反对——除了平反回来的那几位。
这些人,无论什么出身,都支持宋荥改嫁,回归原本的婚事。
如此,两排人势均力敌。
只等皇帝做个裁判。
皇帝没有露出半分犹豫、纠结、为难,在所有人安静后,直接说:“宋氏女被逼入宫本就受屈,既然有错便要改,有冤便要平,准太后改嫁。”
最后五个字,说得太过轻松,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皇帝说了什么后,大殿再次炸开。
皇帝听着他们争论,等到他们辩论累了,停下来了,挥挥手下旨,没有任何改主意的态度。
他的圣旨里,不仅同意了太后改嫁,还直言先帝行为有失,将此事定性为纠正当年“错误”。
政治嗅觉灵敏的人立刻不说话了,朝廷上的反对之声顿时小了许多。
别人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宋荥能光明正大地出嫁了!
这一次,婚礼告知天下。
郑沄重回郑家,敲锣打鼓地走陆路过水路,一路到了颍地宋家,送上聘礼。宋家也喜气洋洋锣鼓喧天地送陪嫁,摆喜宴。
满天下的人都看着这两人成婚,有人为他们欢喜,有人惊叹其中的惊世骇俗,有人指责,有人感慨。
皇帝没有收回行宫,将整个行宫都作为皇家的补偿送给宋荥做了嫁妆。
宋荥在决定公然改嫁后,开始重新绣自己的嫁衣,这也是入宫后十来年,她第一次重新拿起绣花针。婚礼那天,她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嫁衣,看着郑沄衣袍边自己亲手绣上的绣纹,以大红团扇遮面,坐上了花轿,拜了堂。
目睹了这一场特殊的婚礼后,两地女子婚嫁渐渐改变了风俗,头婚蒙着盖头嫁人,改嫁则和宋荥一样,团扇遮面,没了红盖头。
有人说,这个礼仪真正合适。头婚父母之命,蒙着头什么也不知道;二婚改嫁,自然是自己睁着眼睛挑男人、选未来的路了。
于是,改嫁以团扇遮面出嫁的风俗从两地传到了全国,并不断流传下去。
大婚天下皆知,当今天子还派了内侍前来送礼,宋荥的这场改嫁轰轰烈烈。
郑沄当日的承诺实现了。
婚后,两人还是回到了行宫,只为过得自在些。
此时宋荥临近三十,在这个时代很多人看来,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郑沄却觉得刚刚好。
他问宋荥还想孕育孩子吗?
宋荥眼睛亮起:“自然想——只是这么多年了,怎么完全没有音信呢……”说着又失落起来。
宋荥的想法到底是从小在家教育长大的,她想要嫁给心上人,也想要和心上人生下三俩孩子,家庭美满。
只是之前一直没结果,她心中失落却要强不曾说出口。
郑沄不知道她的想法,听她失落还觉得奇怪:“你我不是特意避开了易孕那几日吗?”
宋荥瞪大了眼睛。
原来当年她匆匆嫁入宫中,只听了几耳朵避火图相关内容,想到对象是个老头子她听都听不下去,恶心得直接扔了。关于两性知识全都是郑沄启发的,生育相关更是懵懵懂懂,一直以为那几天郑沄不肯与她做到底,是他的特殊习惯……
宋荥气得想掐郑沄。
郑沄赶紧转身跑,跑出去一天,搜集了一堆的避火图、小人书、以及妇科千金医书才敢回来。
两个人抱着书一边研究一边实践,五个月后,宋荥月事没来。
一个月后,大夫确认了喜信。
宋荥抱住郑沄的脖子,喜极而泣。
人生绕了好大一个圈,终于回到十六岁春闺梦中的未来,简单又珍贵,恍如梦中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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