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笑,赶紧换了一个话题,关心他最近如何:“是不是快忙完了?那些老狐貍好应付吗?”
虞城就和她说起自己和各家老总见面的故事,一边讲自己的经历,一边听江渝这个本地圈内人说他们每个人性格作风。
旅行结束后,两人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江渝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誓要做出业绩让她爸知道自己不是只能联姻。虞城则在槿城开拓商业版图,摸槿城的商圈水深。
但每日的聊天从不间断,他们互相交流自己白天日常,吐槽遇到的各种奇葩,也给彼此出主意想办法。
聊天,尤其是思想契合的文字聊天,尤其能增进两个人的依赖和情感。
江父见女儿接触企业后真的安稳下来,再也没去见虞城,心里相信了几分,以为江渝可能确实是如承诺所说,只把虞城当退路。却不知道,有些感情,不是一定要见面才会加深的。
7月开渔,每年槿城都会举行隆重的开渔盛典。这是自古传下来的传统。哪怕现在的槿城已经变成时尚、发达、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千百年的传统节日,依旧隆重庆祝。
江家做海运生意,和开渔节本没什么太强的关联。但事实上,江家多年来一直是开渔节最大的牵头家族之一。
江渝从有记忆时就知道是这样,从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虞城听说她被安排去准备开渔节,问她:“为什么?江家又不打渔?”
江渝也愣了,想了半天想不到合理的答案。
对啊,江家从不打渔,怎么会是槿城渔业协会长老级别的家族呢?
“可能是很多年前,江家祖先也是打渔的,后来改行了?或者江家有钱,赞助的?”
虞城接受了这个猜测,又说起开渔节的事:“到时候我也来看典礼,你会在台上吗?”
江渝开心地说好啊好啊,又笑:“能上去举行仪式的都是家主,我当然不会在了。最近我爸把典礼的事都交给我了,我要忙到典礼当天才有空。正好,到时候我空下来了,你也过来,我们‘网友见个面’。”
每日聊天的“网友”约好了相见的日子,又各自去忙了。
开渔节当天,和渔业相关的企业全都隆重出席了典礼,并且出了表演的队伍进行庆典仪式。
江家的表演是江渝负责的,也是江家一贯的传统。有陈规可循,有老人在旁教授,江渝一边管理一边学习,除了忙点,倒也不难。
江家表演队出来的时候,江渝在后台确认细节,忙里抽空给虞城发了一条消息,让他注意看她家的节目。
虞城看着手机里等夸的姑娘,面上漾起春水笑容,打起精神等着江家队伍入场。
这种开渔节的表演和某地的舞狮相似,形式都是舞狮,但不同的队伍会有不同的表现,表演出不同的“狮子”面貌。而槿城的开渔表演,乍一看像古人祈福,仔细分辨则会发现各家舞蹈截然不同,越到高|潮越不一样。
江家的表演尤其差异巨大。一入场,所有人都是黑衣黑袜,宽袖长袍,音乐悠扬动听,吹奏的乐器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乐器,虞城问这是什么,领座的人说:“这是江家才有的。”
虞城觉得这个音乐很舒服,像在海底听鲛人同伴唱歌一样舒适,但才舒适了半分钟,这个音乐就突然变了,变得急促紧张起来,仿佛是同伴在远方求救。
全身心放松下来的虞城一个激灵,差点本能地冲出去奔向音源,精神一晃,才想起这里是典礼现场。
再看身边的其他观众,包括小周,全都沉浸在欣赏中,并无异常。
虞城微微皱起眉头,继续看下去。
当音乐的音频几乎变成鲛人的求救时,其中一个黑袍男子伸手在舞台上洒出一片粉末,一阵异香扑面而来。
“哇——”观众们纷纷惊呼,接着不停地感叹,“好香。”
“这是什么香料,太好闻了。”
“明明很香,仔细闻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第一次参加店里的旅客观众们连连惊呼,对江家的表演惊艳不已。
坐在轮椅上的虞城感受着阵阵袭来的馨香,听着人声喧闹,呼吸快了几分。
“小周,推我出去。”
小周正惊讶地看着江家表演,轻动鼻子想闻出这是什么香,虞城一开口,小周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严肃语气,不敢耽搁,急忙将人带出表演会场。
“虞总,怎么了?”小周关心问。
虞城问他:“你刚才觉得江家的表演怎么样,那个香料如何?”
小周诚实说:“确实和宣传的一样,是整个典礼最精彩的部分。不管那个乐器还是香料,都是从没见过的东西。香料非常好闻,不知道江家用什么调制的,淡而不散,乍一闻像到了海边,仔细嗅一嗅又好像是花香。这两种味道差异这么大,不知道江家怎么糅合的。”
虞城闭上眼平稳呼吸,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小周发现他额间渐渐渗出汗水,担忧渐起:“您……真的没事吗?”
江渝等到节目结束,急冲冲跑出来找虞城,在会场找了许久,幸亏虞城的轮椅显眼,终于有人知道他去了哪,给她指了方向。
她跑出来只看到虞城坐在屋檐阴影下吹风,白衬衫随着夏日微风轻晃,画面清新又宁静。
“虞城!”
她兴冲冲跑过去:“怎么样,节目好看吗?”
虞城睁开眼,看到她笑起来,温声说:“好看,刚才周围的观众也都惊叹不已。”
听到夸奖,江渝有种辛苦被认可的愉悦,笑起来:“这是我们江家的秘密武器,我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了,见过很多人想效仿,但是没人能百分百模仿走,别说音乐了,那个香粉就没人复刻得出来。”
虞城含笑听她说着,时不时点头赞同。
江渝终于发现了虞城的异样,一下子收了话头,兴奋劲儿也散了。
“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啊,今天怎么话这么少,人也没什么精神。”
虞城顺势点头:“可能在里头呆久了,是有点不舒服,你空了吗?陪我回家?”
听到他果真身体不适,江渝顿时着急,她甚至怀疑他今天是带病过来支持她的。
“有空,随时能走。不舒服就赶紧回去吧,马哥来了吗?”
虞城可能真的不太舒服,没有客气,重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江渝担忧起来,她难得见到他生病沉静的模样,看到开车过来的是小周也没多问,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边,时刻关注他的状态。
“你们老板是不是早就不舒服了?”她小声问小周。
小周也疑惑,看了看后视镜似睡着的虞城,轻声回答:“刚开始没什么问题,看节目看到一半才有异样,他说歇一歇就好了。”
江渝半信半疑,若是普通人便罢了,虞城有罕见病,她怕他的不适都是那个病在作祟。
回到虞城的别墅,小周主动停在一楼,江渝没多想,心里只担心着虞城,小心将他送到了卧室。
“真的躺一躺就好了吗?”
虞城笑看着她:“我只是有些无力,没有别的毛病,你别紧张,好像我要挂了一样。”
江渝脸色一变,立刻呸呸呸,瞪他:“不要胡说!”
她这样紧张,虞城反而笑起来,他想起刚见面的时候,她当时也紧张他,却是怕他自杀,那个关怀和如今已经全然不同。
“陪我去沙发上坐会儿,开点窗。”虞城指了指窗边的沙发,想和她好好坐着说说话,也想通通风,散去鼻前似乎还残留的香粉味。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的江渝一切以他为重,当即推着他到了沙发边,伸手过来扶他。
她将虞城的手架上自己的脖子,扶着他的身子往沙发上走,免得他吃痛万一跌下去。
却不想,刚靠近他撑住他的身子,却被他用力支开。
虞城盯着她的衣领,紧紧皱眉:“你这里……是什么?”
江渝一边扶着他,一边低头去看,看不见,又扯了扯,将T恤领子扯到眼前,发现上面有一抹粉色粉末,熟悉的香味一下子飘到鼻尖。
“啊……”她恍然,“是节目道具,就是那个粉末,我说这个很好闻,李叔就笑着给我耳后刮了一点,说这香料以前和香水相似,也是能用在人身上熏香的。就是贵,只有皇宫里的主子才能用。”
她见虞城避之不及,连忙抹了抹耳后和衣领:“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我闻着有海洋的感觉,还以为……”
他的住宅都是海洋元素,她以为他会喜欢的。
虞城喘了一口气,用力晃了晃头,按住她的肩膀自己往后退,腿一软,整个人倒仰下去。
“虞城——”江渝吓了一跳,扑过来扶她。
一个成年高个男子的重量,她怎么接得住,两个人齐齐倒在了沙发上。
江渝的衣领就在虞城唇边,他甚至感觉有粉末进了口中……
虞城“唔”了一声,感觉全身力量在快速流失,四肢瘫软,发冷颤抖,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来。
江渝吓坏了:“虞城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啊?我……我叫救护车!”
江渝抽身从他身上离开,想去找人、找手机打电话。
虞城只看到她恍惚的身影,用尽全力抓住了马上要远去的手:“别走。”
他用了所有的力气,江渝却只感到一个松松垮垮的环握,但是她也不敢挣脱,只吓得不停劝说:“我去找周经理,去打电话,我不走。”
虞城握着她的手:“别去……别让任何人知道……”
江渝见他冷汗越来越多,不敢挣扎让他更难受,想给他擦脸又想起自己身上有他讨厌的香味。
“不去不去,你怎么了,有没有药,你告诉我,我去拿。”声音彻底失了镇定。
虞城缓了一口气,看过去,目光落在她衣服上的粉色痕迹:“这香料……”
江渝恍然:“是香料的问题?!”
虞城无力地点点头。
江渝虽然不明白香料能有什么问题,但立刻懂了他一连串推拒:“我去冲一下,换个衣服!你别动,我立刻回来!”
虞城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只感觉到掌心空了,熟悉的人影匆匆在眼前跑过,他伸手想拉住她,却连一根手指都提不起来。
江渝用最快的速度冲洗了全身上下,耳后涂抹香料的位置更是擦得发红,一边擦一边手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虞城闻了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家里这些东西都是秘方,绝不外传。她以前相信它们都是珍贵的好东西,但现在,父亲的变脸,吞金兽一样的秘密产业……种种疑团已经让她无法全然信任所谓的传承了。
现在虞城因为这个香料反应剧烈,她脑子一片混乱,换掉了所有衣服,清洗了可能碰上的皮肤,这才红着眼睛跑去找虞城。
“虞城、虞城……”虞城倒在沙发上,像睡着了一样。
江渝心跳都变缓了,冲过去确认他呼吸正常才松了一半的心:“你醒醒,再不醒我就送你去医院了!”
虞城其实没睡着,就是全身没有力气,他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也是这种香粉对鲛人最歹毒的一点。
听到她哽咽慌张的威胁,他嘴角缓慢勾起,努力了很久,终于睁开了眼睛:“不去。”
江渝松了一口气,又哭又笑,用力拍在他身上:“叫你你不醒,一说医院就听到了!”
虞城怜惜地看着她:“一直都听到……别怕……没事……”
江渝眼泪掉下来,扑进他怀里:“你吓死我……到底怎么——”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赶紧离开,“我身上还有味道吗?”
虞城微弱地摇摇头。
江渝重新抱住他,眼泪不停往下掉:“吓死我了……”
虞城想回抱她安慰,却使不上力气,只能感受着她越来越用力的手臂,望着窗外的烈日无力。
江渝哭了一会儿,情绪稳定了,再次和他确认:“真的没事吗?不用看医生?”
虞城摇头:“我只对这个气味有反应……觉得全身没力气……远离了后,就渐渐好了……”
江渝想到刚才在会场外,原来他是被表演的香粉影响了才一直在外面吹风……但的确,当时状况比现在好多了。
表演的香粉量很大,吹吹风就能缓解的话,现在这样应该真的没什么事?
她将信将疑。
虞城叮嘱她:“不要让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江渝看着他,一时没明白。
虞城望着屋顶:“我会成为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任人摆布。”
她恍然大悟,顿时心惊,也绝了去叫人的心思。
“那我扶你去床上吧,你这么躺着不舒服。”
虞城答应,靠在她肩头:“我很困,想睡一会儿,待会儿要是睡着了,你别走。”
此时的江渝又是愧疚又是怜惜,无有不应,轻柔地说:“好,不走,我等你醒来。”
她艰难地扶着他坐回轮椅,推着进了卧室里间,又将他扛上大床。
一顿操作,汗如雨下。
虞城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她,圈住她的手腕,很快闭上了眼睛。
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江渝答应不走,就坐在床边陪他,坐着坐着,也睡了过去。
为了开渔节,她熬了快一周,其实身体很疲惫,如今身边有人呼吸均匀,环境又安静,她的睡意也来了,没多久,就睡得比虞城还熟。
再醒来,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虞城那张帅脸。
江渝眨了眨眼睛,突然感受到醒来的欢喜,像书上说的那样,一睁开眼,心情就好了。
“你好了?”她没全醒,顺着心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颚,脑子里只记得他病了这件事。
虞城垂眼看着她的手,又去看她,笑了,将下巴往前伸了伸,方便她托在掌心。
“嗯,基本恢复了。”
江渝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像被烫了一样,快速抽手,红着脸猛地坐起身。
“我……我睡着了!”
虞城侧躺着,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宽大衬衫上。
那是他的。
江渝跟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脸越发爆红,双手捂在胸前,结结巴巴解释:“刚才……刚才我太着急了,怕那个香粉真的有问题……你又不许我叫人……我……我……你既然好了,我换衣服回去了!”
说着,快速转身想跳下床。
被虞城长臂一伸,整个人捞回他身下。
“慌什么,我知道,又没说你哪里不对。”他揶揄地看着她。
江渝脸赤红,眼睛仿佛都被染红了,两颊的温度烫手:“你……你走开……”
斥责的话,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像在撒娇。
虞城笑了一下,缓缓凑近她,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炙热气息。
他收起玩笑之色,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变得郑重小心:“小渝,我不良于行,可能一辈子坐轮椅,你,能接受吗?”
江渝原本满心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却听到他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
原本害羞躲闪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渐渐变得坚定。
“你不说,我总会忘记你坐在轮椅上。在我眼里,你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不,你比所有人都优秀,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虞城眼睛亮起来,期待地看着她:“真的?”
江渝肯定地应声,看着光华莹莹的人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小心忐忑、期待肯定的模样,心里顿时生出无数酸涩,原本害羞不确定的心也变得坚定起来。
她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将唇瓣贴在他的上。
虞城微诧,很快反应过来,环抱住她往后一仰,将人带到了自己身上,抚着她的后脑,化被动为主动……
江渝的勇敢只是被他“卖可怜”的模样一时刺激,等到真刀实枪时,她又青涩胆怯起来。只是羊入虎口,早已反悔不得。
两人从床的这边亲到了另一边,虞城终于放开了她。
江渝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哪里看得见刚才的可怜,顿时知道自己是被骗了,气得用力推他。
谁知道这一推,真把人推开了,甚至差点推下床去……
虞城无奈苦笑:“我还没完全恢复。”
“就欺负我的时候有力气!”江渝抿唇,没好气地把人拉回来,实在不明白:“这个香粉为什么对你影响这么大?”
虞城重新把人捞回怀里,隔着宽大的衬衫,拇指轻抚着衣下细腰,是思考中无意识又熟稔的动作,眼睛微微眯起:“可能这是专门针对我这种体质的人吧。吸入后全身无力,但听得见,感觉得到,容易陷入昏睡,失去抵抗。”
“可这是江家祖传的香料,以前是祭祀专用的,再早之前,我听故事说,是进上的贵族香粉。”
虞城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没事,反正不常见,也许等你继承了江家就知道秘方是什么,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低头,看着江渝:“不要让你爸知道这件事,就当这个香粉是普通的香粉。”
江渝以为他担心她爸利用香粉做坏事,虽然亲父被怀疑人品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她自己也怀疑,所以还是赞同:“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自己私底下查一查这个香粉。”
虞城握住她的手:“小心。”
江渝点头,宽慰:“到底是我自己家的公司,没什么的。”
虞城抱紧了她,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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