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派土匪男配
入眼的是两个穿着灰扑扑长褂,梳着紧贴头皮的束发,对着他怒目而视的丫头。
“你们是什么人!今天是我们纪府包的场!”阿文歪了歪头,想透过这两个丫头去看她们身后的纪姝,两个丫头身子一扭,又挡住了他的视线。
阿文啧了一声,不乐皱眉。
两个跟班非常机灵,一见老大皱眉,立刻逃出枪朝着她们走去:“纪局长可是我们文哥的朋友,都是朋友,坐一起看个戏怎么了?你们小姐还没说话呢,轮得上你们大呼小叫!”
“小姐……”一看到枪,丫头们终于慌了一慌,意识到眼前人不是善茬,扭头去看身后的主子。
灰扑扑的丫头退开,身后的娇小女孩露出了身影。
纪姝的打扮比两个下人时尚一些,她的穿着与前几年流行的袄裙相似。碧色上衣深色长裙,上衣是大襟,喇叭袖,衣摆圆弧,绣着繁复的绣花。裙子长至地面,遮住了她的小脚。
之所以说相似,是因为女学生们流行的袄裙显腰身,露双脚,裙子最长最长也只到脚踝,这两年更是短到小腿甚至膝盖处了,而纪姝的衣服,没有腰身,不露双脚,若不是她面如白玉,目似星子,唇红齿白,青春靓丽,整个人像个直筒筒的圆桶。
纪姝端正地站在原地,被陌生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弄得很不舒服,手里拧了拧帕子,鼓起勇气往阿文那看过去:“你们认识我爹?”
阿文整了整西装外套,今天他特意穿了一身非常“绅士”时髦的西装衬衫,皮鞋擦得锃亮,看上去像租界里的斯文有钱人——只看背影的话。正面一转过来,脸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斯文气,西装下鼓鼓的肌肉也看不出是个文人。
他咳了一声站起来,朝着纪姝走过去,笑呵呵的,努力表现出亲和友善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纪姝身边两个丫头脸色更青白了。
纪姝也揪紧了帕子,腮帮子绷紧了,看着他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纪小姐听说过金龙帮吗?我和纪局长喝过几次酒,丰城大舞厅就是我开的,纪局长可喜欢来了。”
纪姝的脸色更僵硬了。
在她这样的“良家”女子看来,大舞厅就是青楼妓院,眼前人是开大舞厅的,他爹还经常去……
阿文当然知道,但是他就是故意装耿直说的,说完还拍了拍脑袋:“哎呦,纪小姐别误会哈,哈哈,咱们舞厅也有单纯喝酒看表演的。”
更让人误会了。
“你找我想干什么?”纪姝听不下去,提了一口气直接问。
但是可能从小的教养都是小声说话,温柔和顺,哪怕这样质问,声音也不大,语气也不凶,还没阿文笑一声响亮。
阿文却很体贴她,跟着降下了音调,尽量夹着声音和她说:“好几年了,我现在也算出人头地了,所以来见见当年的救命恩人。”
纪姝诧异地睁大眼:“救命恩人?”
阿文应了一声,说:“你救过我,但是你可能忘了。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现在有能力了,该回报恩情了。”
纪姝当然不记得,但是她不在乎,她根本不觉得眼前人是来报恩的,这架势跟土匪差不多了,她哪里敢受?
“我不记得了,既然不记得肯定就是小事,不需要你报恩,你现在离开这里就好。”
阿文走上前,去拉她的手。
两个丫头神色大变,再害怕也冲了过来,急急拦在纪姝身前:“男女授受不清……”
阿文呼喝了一声:“小丁阿杰,给我拉下去!什么丫头,清朝棺材爬出来似的,又土又封建。擡头看看青天,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男女授受不清,你们家纪局长还是教育局长呢!教育局还开女校呢!怎么,女校里的女学生,都是失了清白要去浸猪笼啊?”
两个跟班手里提着枪,一人拉一个,直接扯住丫头把她们往院外拉,丫头们喊着“小姐”,没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纪姝脸色雪白,终于露出慌张,扭头看着自己的丫头,又去看阿文,颤着声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爹好歹也是个局长……”
阿文哈哈一笑,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看戏的座位上走:“你别怕啊,我说了是来报恩的,怎么会害你呢!”
纪姝不敢挣扎,怕他扭头变脸对她动手,只能被他拉着硬生生坐到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面前还被推过来一杯倒得满满的茶水。
“你这两个丫头太烦人,古板又咋呼,我让手下带她们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阿文自觉体贴地安慰了一句,扭头去看瘫倒在地上的戏班班主,“纪小姐都来了,戏还不开场?”
戏班班主视线瞟到纪姝身上。
梨园春背后有纪家的关系,所以纪姝一年偶尔出门几次,却会来这里专门看戏。
阿文看得见他们的眉眼官司,直接笑呵呵地说:“纪小姐想再和我聊聊也行。”
几乎是下一秒,纪姝就说:“开始吧!”
班主赶紧爬起来,飞快朝着后面跑去。
阿文乐呵呵地用指尖敲着桌面,看着身旁的纪姝。
纪姝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扭了扭身子,背对着他,避开他的视线。
戏班子铿铿锵锵地敲打起来,想要去通风报信的班主被小丁拦在了后门,脑门上顶着黑洞洞的枪口,一步步后退,一屁股坐在了青石地板上。
前面戏台上,两个小生打扮的貌美女子笑吟吟走上台……
唱腔很好听,但是阿文这个本性,耐不下心,听不下去。
灵魂加持下,他只坚持到了祝英台梁山伯草桥相会那一段,便出声找纪姝聊天。
“纪小姐平时做些什么?”
“不做什么。”纪姝不愿和他说话,自然也不愿回答。
但是阿文的脸皮厚,仿佛感受不到她的冷淡,继续问:“不做什么也总有些事儿做吧,还是小姐喜欢躺着睡觉?”
哪有姑娘家懒得日日睡懒觉的?纪姝为了自己的名声,不说也得说了。
“不过绣绣花,看看书,学学管家。”
阿文嘴角一抽,心说还真跟古时候似的。但过这种日子的人就在眼前,不好表现出来,顺着她的话问:“你看的什么书?我也去找来看看。”
纪姝扯了扯嘴角,斜眼看过来:“女则女戒,你也看吗?”
她本是嘲讽他,既嘲讽他大概大字不识,又嘲讽他打听姑娘家的事,问得太多,管得太宽,干你何事?
但是阿文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说:“我看过啊。”
这回轮到纪姝诧异了,定定看着他。
阿文一脸鄙夷:“前年学生游行闹妇女解放,不是当街烧了一堆女则女戒吗?我好奇拿来看了看,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纪小姐你也别看了,怪不得学生们要烧了呢,这书就没把女人当人。”
纪姝觉得自己被他羞辱了。这是她从小被教导的“指南”,是她这十几年人生的道德标准、行为准则,可以说,她就是以这些规则为标准长成现在这样的,而他却满目鄙夷。鄙夷的对象是书,也像是她这个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气愤的同时,心底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没那么责怪阿文,甚至起不了几分恶感。
她皱起眉,想反驳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僵硬着声音说:“自古流传下来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
阿文嗤了一声:“皇帝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他对吗?他要是对的,能被我们推翻了?”
纪姝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阿文见她似乎难堪,连忙转了一个话题,继续讨好地笑着问:“那纪小姐在哪上学啊?”
纪姝瓮声说:“我从小有私塾先生教导,不去外面上学。”
阿文总算没有贬低了,连连点头:“私塾好,私塾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才能上。纪小姐那么聪明,在私塾肯定都把家中兄弟比下去了吧?”
纪姝本来见他点头,脸色松了很多,听到这又戒备起来了。
“我是幼女,上私塾时,哥哥们已经去外面上大学了,不曾一同念书。”
阿文也没觉得有问题,还是乐呵呵地点头,仿佛她说什么都对,抓起一把瓜子剥起来,边剥边聊:“是啊,现在年轻人都能上大学了,我看着都羡慕。如果我爹娘也能在,有点钱,我应该也能上大学去吧……”
纪姝慢慢正眼看她,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你爹娘去哪了?”
阿文不在意地说:“死了吧,我记事起就没爹娘。”说着,把剥好的瓜子肉推到纪姝面前,“你别怕,吃瓜子。对了,那你现在十七八岁的,也要去上大学了吧?”
纪姝低头看着瓜子肉,犹豫着要不要接受他的“热情”,听到这个问句,心里不是滋味了一下,垂下眼说:“上大学都是男子的事,我一个女子,折腾这些干什么?还指望以后去出将入仕吗?”
此话一出,阿文似惊讶不已,盯着她愣在了当场。
他一直聒噪,现在突然没了声音,纪姝感觉不对,擡头去看,就看到他这幅模样。好想她说了多么不该的话,让他惊讶至极。
两人对视在一起,一个不觉得有问题茫然看过来,一个满目诧异不可置信,周围一片安静。
戏台上,悠悠扬扬的唱词传过来。
祝英台唱着:“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人敬佩……我此番杭城求名师,九妹一心想同来,我以为男儿固须经书读,女孩儿读书也应该……”
梁山伯在那应:“公子宏论令人敬,志同道合称我心。男女同是父母生,女孩儿也该读书求学问!”①
阿文看着纪姝,纪姝面色渐渐胀红。
阿文轻声说:“纪局长是教育局长,管着那么多女校,纪小姐怎么还会觉得女子上学无用呢?”
纪姝心说,这就是我爹从小教我们的,只是想到上头的姐姐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家的女儿,嫁的都是世交之家,公公都是爹的好友,可是姐姐们婚后生活……纪姝想一想就心颤,不敢想自己婚后会怎么样。
纪姝说不出话,阿文也不说了,两人静静看着台上,反而真的认真看起了戏。
戏唱到了山伯去世,纪姝不知不觉跟着病重的山伯落泪,眼下出现了一方白帕。
阿文递过来的。
纪姝慌忙接过擦了,想还回去又觉得脏了不好意思。
阿文嗑着瓜子,全然没有她的伤感,还问她:“纪小姐觉得梁山伯和马文才,哪个好?”
纪姝说:“自然是梁山伯好。”
阿文却惊讶道:“哦?我以为你会喜欢马文才呢。”
纪姝略有恼怒,觉得他看轻了自己:“你以为我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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