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从小一个屋檐下长大,他是亲眼见证妹妹被摧残成如今这样。但当初的他懵懂不知,完全不知道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是一件如此惨烈迫害人的行为。过去的这十几年,受害的姐姐妹妹,施加伤害的父亲母亲姨娘们,还有旁观不言的全家上下……所有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原本,纪姝这个年纪正好赶上了废除裹脚的风口,可以自由长大的。
纪老四主动坐到了副驾驶,继续出神。
阿文扶着纪姝上车,接过属下递过来的纸包,塞进纪姝手中。
热乎乎的,有些烫手,纪姝低头一看,是一袋刚出炉的小笼包。
“饿了吧?先吃点,回家估计又要一场大战,指不定吃不上饭呢。”
手心里的暖一路传到心口,纪姝握着包子,底气不足:“你怎么知道?”
阿文笑,伸手掏了一个小笼包出来,叼在嘴里,三两口就吃下了肚:“成记的小笼包,丰城最好吃的小笼包铺,果然味道不一样——这还用说?你来上学肯定没经过你爹同意,就他?这辈子都改不了他的老封建。”
包子的香味飘散出来,纪姝肚子一下子饿了。她也拿了一个,吃得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对阿文的话没有反驳。
阿文说:“上学的事,你不用怕,如果他不让你出来,你四哥也帮不了你,我带你走,我给你安排房子,你安心上学。”
纪老四终于回神了,扭头说:“不用,这次我一定护住五妹,让她安稳上大学。”
纪姝心里很暖,嘴角也有了笑容,把纸袋递给四哥:“四哥你也吃点?”
纪老四心里难受,勉强笑着拿了一个,转身塞进嘴里。
心里发堵,一口包子差点让他透不过气。
阿文看着纪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刚才在医院没说,小时候裹脚很痛吧?如果不想再吃一遍苦,不动手术也没事,就按照汉斯说的,以后不裹了。”
纪姝鼻头一酸,垂下头默默吃着小笼包。
好久后,她情绪好了很多,这才重新擡起头向阿文道谢:“谢谢你,又帮了我许多。”
阿文笑笑,靠在车座椅背上,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纪姝抿起唇,仍说:“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
阿文听了更笑了,转头看过来,眼里都是笑意:“那我当年不也一样吗?”
纪姝一下就想到了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她当年的举手之恩。
忍不住心生感慨,有几分庆幸:“这便是善有善报吗?”
阿文忙打消她这个念头:“可别,现在这个世道,是人善被人欺。你能遇到我这个善报,那是我人好,你要是救个没良心的,指不定就惹祸上身了。”
这话说得也是有道理的,纪姝点点头。
“所以啊,救人不是凭善心,”阿文继续给她灌输“歪念头”,“救人要看对象是谁——算了,你以后不许再救人了。”
纪姝傻傻问:“为什么?”
阿文倾身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有我还不够,还想救谁回去?”
纪姝白玉般的脸庞,肉眼可见地一层层泛红,直到红得仿佛会冒烟。
她一把推开了阿文,把小笼包的纸袋丢进他怀里,使劲往外挪了挪,紧紧贴着另一侧车门,离他远远的。
阿文笑眯眯地接住纸袋,顺着她的方向挪过去。
这下好了,两个人紧紧挤在了小角落里。
纪姝声音都颤了起来,缩着肩:“你走开……”
阿文大大咧咧地分着腿坐在那,仿佛没看到她被挤成一团,还说:“这车上就这么小,我走哪儿去?你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纪姝气闷,偏偏说不过他也强不过他。
气成了小媳妇样儿。
阿文心里闷笑,完全没想过现在这样欺负人,以后一手把媳妇培养出来后,会不会吞下今日种下的果。
阿文送兄妹两回了家。
下车前,他难得好声好气和纪老四说话:“有事去公馆递消息,我会过来。”
纪老四点头,真心实意地感谢阿文:“谢谢。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纪向锦,家中排行老四,是纪姝的四哥。”
他对阿文伸出手。
阿文看了一眼,缓缓伸手握住,用力握了一下:“阿文,目前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文哥。”
纪向锦只觉得手掌一痛,清晰感受到阿文的手部力量,他忍住没露出形色,对着阿文点点头。
“五妹现在虽然有心上学进步,但依旧是个单纯的人,文哥阅尽千帆,可能第一次见到五妹这样的姑娘,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见谅。我们兄妹都将文哥当兄长尊敬。”
阿文抽了手插进大衣口袋,擡擡下巴看着纪向锦:“我这人不喜欢到处认弟弟妹妹,你好好对你的妹妹就行了。”
说着,看着被扶下车的纪姝:“记得我说的,别当受气包。”
纪姝应了,和纪向锦站在一起,看着阿文坐上车扬长而去。
纪向锦对纪姝说:“五妹你以前认识文哥吗?”
纪姝垂头往家走,轻声说:“只是一面之缘,他记了我一点恩惠,这才帮我。”
纪向锦恍然,似自言自语:“这么看来,他这人也是知恩图报的,确实重情重义。”
纪姝好奇心起,问他:“四哥听过他的事迹吗?”
“自然。”纪向锦笑了一下,“金龙帮如今和青帮旗鼓相当,还有谁不知道这位‘文先生’啊。”
他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阿文的故事向纪姝娓娓道来。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