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向锦吸了吸鼻子:“军方早就拍了电报,大哥所在的团全团牺牲,军部怕影响后方士气,只说伤亡惨重,增派援军。援军去了一波又一波,几乎都死了,二姐夫也在里头。现在,家里要给大哥办丧事,二姐婆家要把二姐赶回娘家,乱成一团。”
纪姝一下挺直了背:“凭什么赶二姐回家!二姐夫在军队,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二姐操持,现在她成为遗孀,他们就要赶走二姐?”
纪向锦冷笑:“这些姐夫家,哪家是个好东西?以前他们顾忌爹当着教育局的官,还会巴结一下,现在恐怕连这点面子都不顾了。”
纪姝听得顿时坐不住了,撑着床望着四哥:“爹怎么说?”
纪向锦动了动嘴唇,撇开头。
什么都不用说了,纪姝几乎能想到爹会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本就凉了的心,彻彻底底掉进冰窟窿里,冰冷但清醒了。“我去找二姐。”
纪向锦连忙过来扶她:“你别乱动!”
两人正拉扯着,病房门打开了,阿文手里提着西装外套,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裹着一身热气走进来:“你们干什么呢?小姝想出去走走?”
纪姝看过去,眼睛再度红了:“你也听说了消息才过来的,是吧?”
阿文沉默,看看这兄妹俩的兔子眼,走到角落扯出轮椅,往纪姝面前一摆:“上来吧,想先找哪户人家晦气,我陪着。”
纪姝被他这爽快态度反而弄得不自在了,抿唇解释:“孙家要赶走二姐,我爹不会给二姐撑腰的。他不去,我去,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阿文走过来扶起她,帮她坐到轮椅上,再屈膝帮她套上鞋子:“这世道,每天都是生死难料,活着就该活得痛快,你有气就撒,我给你撑腰。”
他看着手里正常大小的鞋子笑起来:“汉斯说你很坚强,恢复得很好,所以你想去孙家纪家王家李家,随便哪个家,都行。”
纪姝的悲愤渐渐被缓释,跟着露出一个笑来:“去孙家,先帮二姐撑腰,给二姐夫上香,再去祭拜大哥。”
阿文仰头看着她,与她对视而笑:“好。”
纪向锦本想自己一个人去,现在见阿文陪着纪姝一起,那他就彻底没顾虑了:“我带你们去。”
阿文出门都是架势隆重,尤其这段时间,气氛紧张。他一点都不愿意为了低调的名声影响自己的安全。
于是,三人上门,身后好几辆车的黑衣打手,浩浩荡荡停在了孙家门前。
阿文推着纪姝进去,纪姝叮嘱他:“你不要上来就拿枪吓人,我会和他们好好讲道理,讲不通,你再给我借个势。”
阿文笑:“你也会讲道理了?我怕你被孙家的老虔婆说哭。”
纪姝望着屋内涌出来的头上戴孝的一群人,抿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别小瞧了我。”
阿文这段时间很忙,但还是关注着纪姝。
他知道纪姝一边手术一边上学,坐着轮椅跟着那位好朋友到处跑,那位好朋友也是真的热心友善,推着纪姝去哪都不厌烦。
游行、演讲、社团、义工、辩论……
纪姝治疗的这段时间,半点没有落下大学活动,也在这些活动中渐渐改变了心态。
孙家的爷爷,是纪余庆的老师,当年两家定亲,孙家其实早就没落了,但纪余庆顾念师恩,一点都不嫌贫爱富,欣然许亲,将次女许给了老师的幼孙。
孙姐夫呢,一表人才,学业努力,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青年。
这桩婚事,外面说起来没有不称赞的,简直是一段佳话。
但其实,婚姻生活,只有嫁过去后才知道内里甜苦。
二姐的婆婆,不喜欢二姐。
缘由倒不是前世纪姝那位婆婆那样,只是因为她原本给儿子已经相看好了儿媳,她看中的是手帕交的女儿,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而孙姐夫和这位姑娘,也是有些心思的。
二姐说是明媒正娶,实际上却像是闯进去的第三者。
照理说,三人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那位姑娘后来另外婚嫁,二姐夫则上了军校进了部队,和大哥差不多的仕途方向;二姐呢,满心欢喜嫁人,以为从此得遇良人,结果却是一头热。
他们都意难平,但所有人的意难平都被怪到了二姐身上。
二姐夫新婚不久就离家参军,婆婆从此怨恨二姐,认为是她逼走了儿子,所有人都觉得是纪家二姐的出现,毁掉了他们平静小康的生活。
这些年,二姐独自在夫家,面对的环境可想而知。
现在,孙家婆婆更加恨二姐了,觉得如果不是二姐逼走儿子,儿子就不会牺牲。
纪姝和纪向锦上门讨公道,孙家婆婆根本不放在眼里,冷眼看着他们:“止步吧,你们纪家的贵脚别踏了我们贱地,有点良心,就直接把丧门星带走。”
纪姝声音柔柔,语气坚决,字句清晰:“你说哪个丧门星?是丧夫的夫人,还是军人遗孀?”
不等对面回答,她立刻说:“若是军人遗孀,我劝老夫人谨慎说话,这一战,丰城遗孀就多了数万,哪个当得起这个名号?若是说夫人自己,我也劝夫人宽心,丧夫丧子是人生至悲,但绝对和夫人没有关系,您千万别这样苛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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