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些事,放在心里永远过不去,翻出来却是一笔烂账根本翻不清。人家问你,你为什么还不放下,你委屈得满肚子苦水,可张口时,什么都不想说了。”
“有。”施琅低声说,“所有人对你说别放在心上了,可我还是在意,但到底在意什么?肯定不是那件事那个人,只是一种情绪,过不去的意难平。所以,我家人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北齐,我说不清,只能说,就想来看看。”
昌阳看过来:“你不是来游玩的?”
“是,就是想来看看,也许心里的结就散了。”
昌阳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情绪,缓缓点头:“所以你看,有些故事……讲不出来。思来想去,最后能出口的还是我那句话,凭什么?”
是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所有心底的过不去,都是放不下这一句质问:凭什么?
“既然自己讲不出来,那让对方帮你讲怎么样?”施琅说。
昌阳没明白:“怎么讲?”
施琅抱着曲起的膝盖,侧脸枕在上面,看着她:“我帮你讲你的故事。”
“你讲?”昌阳不信。
“我试试,讲得不对的,你来纠正。”
这个说法太过稀奇,施琅一个外来的人,最多听一些街头巷尾的传闻,能知道多少?居然自信地要讲她的经历。
昌阳心底那些情绪淡去许多,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讲。”
施琅看向洞口方向:“刚才那两个人,一个是你的姐姐,福锦大公主,一个是她的丈夫施家的施伯亦。”
“你和施伯亦曾经有过情意,那条上山的小道,是你们彼此才知道的秘密。但是当年皇帝赐婚,施伯亦与福锦公主成了一对,你与他被这道圣旨拆散,从此两情相悦的璧人成了姐夫和小姨子。”
施琅说着重新看回她,昌阳却是扭开头,只盯着石壁上晃动的影子。
“施伯亦与福锦公主,魏驸马和你,这两桩阴差阳错的婚事,是皇上乐见的,是福锦公主所愿的,可能也是施伯亦接受的,唯独你是受害者……或者,再加一个据说本有状元之才的魏驸马。”
昌阳冷笑:“何以见得?你见过他们几个人,便自以为懂所有人心思?”
施琅不急不忙地给她分析:“你说过,父亲的爱,平时再宠也不一定是真的疼爱,到了关键时候、利益面前才看出真心。你说的人生挫折、关键时候,大约就是这一次赐婚。”
“陛下知道你喜欢施伯亦,但他选择了福锦公主。福锦公主喜欢施伯亦——这点今日一见便已知晓。而施伯亦有个温顺又爱慕自己的妻子,今日还带着妻子出门踏青游玩,带她走了那条小道……他不是接受了福锦便是在接受中了。”
“公主从小深受陛下宠爱,却在人生大事上被如此委屈强迫,您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心仪的夫君,还有一位全心疼爱你的父亲。”
“够了——”昌阳高声打断了他的讲述。
她别开头,背对着他,坐在那许久未动。
施琅没有去碰她,同样坐在那看着晃动的烛光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昌阳重新转回了身子,望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她问:“你哪里看出我喜欢施伯亦?”
微微带着鼻音。
施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我说对了吗?”
昌阳冷哼:“不对,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福锦满眼都是施伯亦算你说对了,我刚才难道是她那个蠢样?”
施琅悠悠说:“公主对着施伯亦确实冷若冰霜,可是您府上——几位公子或相似打扮,或五官气质某一样与他相似,这不是巧合吧?”
昌阳猛地看过来。
施琅也回视过去:“公主为何如此惊讶,您挑人入府时,心中早有模板不是吗?”
昌阳的眼里却都是震惊。
她不自知。
这一点,施琅确实是意外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人都是有偏好的。昌阳喜欢施伯亦,这份喜欢是被外力掐断的,不是因为施伯亦变质而不喜欢了。这样的结束,理智让她停止陷入,但内心还是会被相似的碎片而吸引,甚至因为得不到而更加沉迷。
她喜欢相似的性格、相似的五官甚至相似打扮气质的人。
施琅展开双手露出身上的袍子:“幸亏今日我穿了这样一身,不然,你的对头们会以为,你找了一个替身念念不忘。”
昌阳就像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扒开内心隐秘,不自在地扭过头,说不出反驳的话。
对于别的人,她真没意识到自己挑选偏好是这样的,但施琅……这张脸确实很像施伯亦,从救他回来起,她每次与他相处都是相处时高兴,回去后又后悔懊恼。
因为她也怀疑自己是对这张脸念念不忘。
想到这,昌阳又震惊又挫败,情绪陷入浓浓的低潮中,甚至有一丝对自我的厌弃。
她彻底沉默了,整个人比刚才还像被一团乌云笼罩。
施琅发现了这个异样。
他对人的情绪还是挺敏感的。之前昌阳伤心、气恼他都能感受到,所以她不说话,他就陪着她平复,现在,她整个人却是一下子沉入水底似的,连个人气都没了。
他起身走到了昌阳对面,蹲在她眼前:“看来,我帮你讲的故事,都讲对了。”
昌阳擡起眼皮回视他。
“你早就发现了,所以不肯穿那些衣服?”
“不。”施琅否认,“我只是不喜欢,再好看的衣服,自己喜欢才穿得高兴。”
“你觉得……你和施伯亦像吗?”昌阳却好像不在意他的回答,只问自己想问的。
“我娘刚去世的时候,我走在街上,看到相似身量、相似打扮、相似背影的妇人都觉得是她,身边的人说,是我想娘亲了。但后来我就不会看花眼了,可我还是很想她。所以,这和思念没关系,只是我们习惯了,习惯了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于是看谁都像这个人,等到我们习惯没有她,就再不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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