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农机站那晚的事,有人知道。若要帮忙,可去镇东头土地庙香炉下留信。”的纸条,被黄国健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捧着一株救命稻草。他将其小心翼翼地藏在出租屋床板下的一道裂缝里,用旧报纸塞好。接下来的几天,他活在一种极度的分裂状态中。
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顺从、麻木的“技术总监”,在陶成文的监视下,高效地完成着“安平里”小区剩余楼栋的虚假评估报告。他甚至会偶尔主动向沈舟“请教”一些无关痛痒的技术细节,以营造自己专注于“工作”的假象。他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陶成文那双看似笑眯眯、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以及鲍玉佳等人时不时投来的凶狠目光,都让他如芒在背。
然而,在他死寂的内心深处,那纸条带来的微光却顽强地闪烁着,与沉重的恐惧进行着拉锯战。去,还是不去?这个念头日夜折磨着他。他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是陷阱?是孙鹏飞或陶成文的又一次试探?还是真的有人目睹了马强的惨状,愿意冒险帮助他?如果是后者,对方是谁?能提供什么帮助?风险有多大?
最终,对儿子安危的终极担忧,以及内心深处那丝不甘就此沉沦的微弱火苗,促使他决定冒险一试。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被监视的时刻。
机会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降临。陶成文似乎要去市区处理“安平里”报告递交的相关事宜,临走前嘱咐黄国健好好待在屋里“休息”。这种程度的“放松”监视并不常见。黄国健心跳如鼓,在窗口确认陶成文的车远去后,他深吸一口气,从床板下取出纸条,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戴上一顶破旧的草帽,低着头,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溜出了出租屋。
他没有直接去镇东头的土地庙,而是在小镇狭窄、湿滑的巷道里绕了好几个圈子,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后,才怀着一种赴死般的心情,走向那个几乎被遗弃的、荒草丛生的小庙。
土地庙很小,香炉积满了雨水和落叶,显得破败而凄凉。黄国健紧张地四下张望,雨丝冰冷地打在他的脸上,周围空无一人。他颤抖着手,将一张事先写好的、同样没有署名、只简单写着“我需要帮助,如何联系?”的小纸条,卷成一团,塞进了香炉底部潮湿的香灰里。做完这一切,他不敢停留,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炸开。
这次冒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勇气。回到出租屋后,他瘫倒在床上,浑身被冷汗和雨水湿透,巨大的后怕席卷而来。他害怕这微弱的联系被发现,害怕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无情掐灭。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进行这次危险的尝试时,外部的压力和联盟内部的裂痕,正在加速这座罪恶大厦的崩塌。
首先是不甘心被边缘化的鲍玉佳。被孙鹏飞剥夺了“安平里”地面工作的直接指挥权后,他表面上服从,心里却憋着一股邪火。他将这股怒气更多地发泄在了内部和他认为的“外部障碍”上。
曹荣荣这个曾经的“自己人”,因为之前的背叛和如今的落魄,再次成了鲍玉佳的出气筒。在一次狭路相逢中,鲍玉佳带着张帅帅等人,又将曹荣荣堵在巷子里一顿暴打,骂他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废物”,打得曹荣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鲍玉佳以此向手下,也向暗中观察的孙鹏飞示威,展示他依然掌控着暴力,不可或缺。
伍华权和付书云也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过错(比如传递消息不够及时,或者看起来“不够机灵”),遭到了鲍玉佳和张帅帅的拳脚相加。鲍玉佳用这种内部暴力维系着他扭曲的权威,同时也将这个本就松散的联盟弄得人心惶惶,底层人员如武京伟、梁露等人更是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
而孙鹏飞,虽然对鲍玉佳的鲁莽不满,但眼下“安平里”项目进入关键阶段,他需要鲍玉佳这股威慑力量存在,至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他只能暂时隐忍,同时加紧通过陶成文和沈舟,推进“文”的一手。
然而,“安平里”小区的居民,在经历了破门事件后,反抗的意志被点燃了。以那位老教师和几位有正义感的年轻人为核心,他们开始秘密串联,收集鲍玉佳等人骚扰、威胁的证据,并尝试联系更有影响力的媒体和律师。他们不再是被动地恐惧,而是开始有组织地寻求外界的帮助和法律的支持。魏超(Vcd)派去的“线人”反馈回来的信息越来越消极,甚至有人开始反过来向居民透露魏超等人的动向。
更让孙鹏飞不安的是,他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一股不同于居民自发抵抗的力量在暗中关注着“安平里”的事态。一些往常对他那些“报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部门,态度开始变得暧昧和审慎。他试图通过林奉超、付书云等人去打探,却得不到确切的消息。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危机感。
就在这内忧外患加剧的时刻,那个被打成重伤、流浪多日的马强,拖着残破的身躯,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勇敢”也最愚蠢的决定——他真的要“举报”了。
他没有选择去正规的公安机关,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他底层混混的思维惯性。他居然跑到了镇政府门口,趁着工作人员下班,拉着一个看似管事的、刚出门的人,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说孙鹏飞、鲍玉佳如何打他,如何在“安平里”小区逼人搬家,如何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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