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在一旁站多久了,宋为妍睡眼惺忪地揉着眼角,居然换了个方向重新趴下。
“要吃晚饭了吗?我再睡一个小时,”宋为妍嘟囔着,“你晚点叫我。”
这样熟悉又亲昵自然的语气,不像是对他的,艾兰赫斯嘴角的浅笑倏地消失,她睡糊涂了,以为自己看见了谁?
一直藏在他怀里的那颗记忆水晶突然发烫起来,艾兰赫斯不适地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了椅子。
桌椅碰撞的声音让宋为妍再次清醒过来,她猛地睁开眼,对上艾兰赫斯探究的眼神。
艾兰赫斯捂住心口的动作,还有那受伤一样的神情让她一愣。
“你……你怎么了?”宋为妍伸出手,想看看他。
就在她的指尖触及艾兰赫斯手臂的时候,那颗记忆水晶上的封印突然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解了。
艾兰赫斯脸色骤变,原本贴着心口微微发烫的水晶瞬间变成滚烫,隔着一层里衣往他的皮肤里钻,烫得像要将他融化了一样。
封印一旦消解,记忆归位。
艾兰赫斯本能地抓住眼前之人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将人紧紧扣住,牢牢不放。
宋为妍被他抓得往前一个趔趄,记忆水晶爆发出的力量将她也一起裹了进去。
在视野陷入黑暗之前,宋为妍最后看见的,就是艾兰赫斯的脸,还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深沉浓重的复杂情绪,像翻涌着无数惊涛骇浪,要将她吞没。
“滴答”、“滴答”,清脆的水滴声响起,是一首歌曲的前奏。
温柔悠扬、略带烟嗓的女声开口,流水般的旋律倾泻而出,娓娓道来,一下子就抓能住听者的耳朵,让人沉浸其中。
就在歌曲即将进入高潮时,电话被接通,旋律戛然而止。
宋为妍挂断电话,重新拨打,于是相同的歌曲再次随着对方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站在校门口的长台阶一级平台上面等人。
荆同风看着手中被挂断的电话,不到两秒,相同的来电再次响起,无奈地笑了笑,快走了两步,果然隔着长长的台阶,看见了上面站着的人。
宋为妍举着手机放在耳边,对他又是挥手又是摇头的,比划了好几下,意思是,别接。
这是拿他的手机铃声当音乐播放器用了,难怪之前还故意拿他手机设置了新的音乐铃声。
少年时的宋为妍,活泼明媚得像一阵风,兴趣爱好广泛,品学兼优,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每一天都有各种新的奇思妙想,会和他分享,或者需要他配合。
听完一首歌,宋为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一步两个台阶跑下来,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啦。”
荆同风问她:“想吃什么?”
宋为妍就开始盘点学校附近的各种餐馆饭店,最后说了一圈,纠结道:“唉,真是太难选了,你想吃什么?”
类似的对话在整个读书时代常常发生,他们都习以为常。
周末,宋为妍去学画画,在画室里待到天黑,忘了时间。
荆同风去接她回家,隔着一条马路,看见对面画室的灯光,进门时,就看见她穿着半旧的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手上、胳膊上,甚至身上都沾了油彩,戴着平光眼镜,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画布,在上面不停地涂涂抹抹。
“该回家了。”荆同风催她。
宋为妍一看放在旁边的手表,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对不起啊哥,我忘记时间了,爸晚上加班,应该不知道吧?你可别告状。”
荆同风走过去,伸手替她把眼镜摘了:“平时连名带姓地叫我,现在叫哥,晚了。”
宋为妍夸张地控诉他:“哇,你37度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荆同风动作迅速地替她收拾东西:“少学点网络流行用语。”
宋为妍用抓包的眼神盯着他:“哼哼,光会说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都听出来了,还假装不知道。”
荆同风把她的背包背到自己肩上,拎起外套,盖她头上:“赶紧走,还能赶在父亲回来之前到家,假装你是专门等他回家一起吃饭的。”
宋为妍穿好外套,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上去蹭:“我就知道哥对我最好了。”
荆同风赶紧侧过头,被她的头发扫过脸,险些眼前一黑,平地摔一个大跟头。
等他们再长大一点,宋为妍就没那么没大没小了。
宋行章特地把她带到集团举办的年会上露脸,基本算是正式的商业酒会上,来的都是集团的合作伙伴,宋为妍穿了晚礼服,化了淡妆,挽着父亲的胳膊,和一众长辈打招呼时,逢人就被夸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荆同风也换了正装,一家人站在一起,和公司员工合影的时候,照片定格的瞬间,他们都以为,以后的生活会就这样一直下去。
什么都不会改变,谁都不会中途离开。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在荆同风的记忆里,从懵懂的童年,到青涩的少年,再到成熟的青年,每一段时光,都与宋为妍息息相关,不可分割。
虽然他们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兄妹,虽然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会因为她而心跳加速,紧张出汗,虽然他不能、也不敢开口去确认宋为妍的心意,但是,荆同风知道,只要能一直做彼此最重要的人,一直站在她身边,就是他期望的未来。
荆同风的记忆与宋为妍密不可分,他的记忆也是她的记忆,他们都是彼此记忆的一部分。
这样刻骨铭心,约等于他生命全部的记忆,却被死亡残忍地剥夺。
飞机航班失事的那个瞬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种感觉,那个时候,宋行章已经离世了,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他也离开了,宋为妍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死亡是生命本身的一部分,只是我们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样的时刻,以何种形式到来,它会来得早,还是晚。
但是他从未想过,他的死亡,又是他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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