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农家夜
夜阑人静时,雪忽然就来了。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像天宫撒下的碎琼屑,乘着晚风慢悠悠晃进院子,落在邢家的青瓦上,几乎听不见声响,只在月光下闪着极淡的银辉,仿佛怕惊扰了屋里熟睡的汐汐。
不多时,雪便失了初时的羞怯,密起来,急起来。风裹着雪粒子斜斜扫过,落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上,枝桠间积起薄薄一层白,像是给墨绿的冬叶裹了层糖霜。月光透过云层,把漫天飞雪照得透亮——每一片雪花都带着晶亮的边,在空中打着旋儿,有的落在窗棂上,很快融成一小团水渍;有的积在院中的石磨上,渐渐漫过磨盘的纹路,把古朴的青石染成了玉色。
房顶上的雪越积越厚,原本黛色的瓦垄被填平,变成一片连绵的白,像给屋子盖了床蓬松的棉絮。院门口那挂红灯笼还亮着,雪落在灯笼的红绸上,红与白相映,暖光透过雪层晕开,在雪地上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偶尔有雪从槐树枝头簌簌落下,打破夜的寂静,却更显这小院的清宁。
想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此刻倒觉得不贴切——这雪没有梨花的艳,却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静,更藏着“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暖。邢成义站在窗边,看着雪片不断落在妻子晾在院里的碎花棉袄上,看着汐汐白天玩过的小铃铛被雪半埋,忽然觉得这雪落得真好,像给明天的日子,铺了层干净又温柔的希望。
雪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院墙外的田埂早已被雪覆盖,与远处的夜色连在一起,只剩一片茫茫的白。只有邢家的小院,在雪夜里亮着一盏灯,暖着一方天地,任雪花在月光下,把这农家的夜,织成一幅素净又绵长的画。
雪夜农家续章
雪势未减,反倒添了几分绵密。月光被漫天飞絮滤得柔和,洒在院中的晾衣绳上,那根细麻绳早被雪裹成了银线,王红梅白天晾晒的碎花棉袄,此刻像缀满了碎钻的棉朵,红底白花在白雪映衬下,反倒比平日里更显鲜活。墙角的柴垛也渐渐被雪吞没,只露出几截深褐色的柴头,像是素宣上落下的几笔淡墨,添了几分拙趣。
邢成义轻轻推开半扇窗,一股清冽的寒气裹着雪香涌进来,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目光落在院中央那盘石磨上。雪已经漫过磨盘边缘,把磨齿间的沟壑填得满满当当,原本带着烟火气的石磨,此刻竟像从古时雪地里挖出来的玉璧,泛着温润的光。几只麻雀被窗缝漏出的暖光吸引,落在磨盘边啄食残留的谷粒,爪子踩在雪上,留下几串细碎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了无痕迹。
远处的村庄早已没了灯火,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清亮,又很快被雪的静谧吞没。院墙外的老槐树,枝桠上积的雪越来越厚,压得枝条微微下垂,像是在俯身倾听这雪夜的私语。忽然一阵风过,树枝轻轻晃动,雪沫簌簌落下,砸在院中的积雪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谁在耳边低语。
这情景倒让人想起白居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意境,只是这里没有折竹声,却有更柔的雪落声、更暖的人间气。邢成义想起明天要和申晓光去看铺面,雪这样大,路上想必会积起厚厚的雪,走起来该有些滑。可转念一想,雪落得厚,明年的庄稼定能长得好,而他的饭馆,也会像这雪夜一样,在众人的帮衬下,慢慢铺展开一幅踏实温暖的图景。
他轻轻关了窗,屋里的暖意很快驱散了寒气。怀里的汐汐翻了个身,发出细微的呓语,王红梅伸手掖了掖被角,抬头对他笑了笑。窗外的雪还在落,月光依旧亮着,把这小小的农家院,裹进了一场漫长又温柔的雪夜里,仿佛要把所有的美好,都藏在这白雪之下,等天明时,再一一铺展给众人看。
雪晨扫径记
残夜还恋着天际,只把东边染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邢成义在半梦半醒间,先听见了院外的动静——“唰、唰、唰”,是竹扫帚擦过积雪的声音,带着草木的韧劲,一下下敲在清晨的寂静里。他眯眼看向枕边,王红梅侧躺着,长发散在枕头上,呼吸轻缓;身旁的邢人汐蜷成小小一团,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许是梦见了雪地里的铃铛。
邢成义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时连纽扣都捏着缝扣,生怕金属碰撞的声响扰了娘俩的好梦。推开门的瞬间,寒气裹着雪的清冽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眼便见邢父弯着腰,握着竹扫帚的手裹着厚棉手套,扫帚头压得低,每扫一下,雪便顺着竹枝的缝隙堆成小丘,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地。“爹,我来搭把手。”邢成义走过去,接过墙角立着的另一把大竹扫帚,入手沉甸甸的,扫帚上还沾着昨晚没化的雪粒。
雪果然厚,一脚踏下去,积雪没到脚脖子,拔脚时能听见雪“咯吱”一声的轻响。父子俩没多说话,只默契地分工:邢父扫院心的空地,邢成义则从屋门往院门扫,先清出一条能落脚的路。竹扫帚扫过雪地,会带起细碎的雪沫,落在裤脚边,很快就沾成一层白霜。扫到院角那棵老槐树时,邢成义特意慢了些——树底下积着从枝桠上落下来的雪,团得松松软软,他怕扫得太急,惊飞了躲在树洞里的麻雀。
等整个院子的雪都堆成几大堆,天已经亮了些,远处的屋顶露出雪后的轮廓,像一个个胖乎乎的棉团。“去扫扫胡同口吧,省得街坊出门滑。”邢父直了直腰,捶了捶后背,邢成义点头应着,扛着扫帚往胡同走。刚拐过墙角,就看见前头有动静——史建涛正和他爹一起扫雪,史建涛戴着手套,动作比他爹还快,扫帚挥得又稳又匀;不远处,荣玉东扛着一把大铁锨,正帮隔壁李奶奶清门口的雪,他弟弟荣玉明跟在后面,用小扫帚扫漏下的雪粒,小脸蛋冻得通红,却笑得欢。
再往大街走,人就更多了。申晓光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正指挥着店里的伙计扫门前的雪,看见邢成义,远远地喊:“成义,等会儿扫完,去我家喝碗热粥!”荣宁宁和廖怀微也来了,俩小子没拿大扫帚,只握着小竹扫,帮着扫路边的雪,偶尔会停下来,把雪捏成小小的雪球,互相递着玩;廖光辉和王明哲更热闹,俩人一边扫雪,一边比谁扫得快,扫到兴起,还会用铁锨铲起雪,堆成一个小小的雪堆,说是等年后暖和了,看看雪化得慢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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