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霜,溟涬海上的浮萤回来了。”白衣男子率先开口打破这安谧的一幕,意味深长,“你这几日频繁去往溟涬海,都看到了什么?”
“海萤归来,启明果即将现世。”琨霜嗓音清冷,“夜泽,这是第二次了,你看,天也有无法完全掌控的事情,它能摧毁启明果一次,却无法让它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夜泽呵笑了声:“你想在天再次摧毁它之前,去抢?”
琨霜反问:“我为何不能?”
夜泽向前微微倾身,笑时轻易撕开温润如玉的表象,露出一丝无情,饶有兴趣道:“琨霜,启明果烂在树上也好,被天毁了也好,不会给这世间造成任何影响,诸神也不会在意它的枯荣,可你这个最公正无私的月神今日却说想要它……启明果一旦离开那棵树,无论被谁得到,都会破坏诸神之间,甚至神与天之间的平衡。你近日前往溟涬海时,难道没发现身后多了许多双盯着你的眼睛?”
琨霜情绪毫无变化,心意已决,端起茶席上的一杯冷茶品了品,虽是低头垂眸的动作,漫不经心的态度却让人不难看出她对一切威胁警告都不屑一顾。
她今日的固执与高傲让夜泽觉得有些陌生,他恍惚想起第一次在琨霜身上见到这副算不上友善的姿态,是在他们这群神明刚刚登临神位的时候。
那时的他们都是从四族当中走出来的翘楚,代表了各流派的巅峰,在各自掌管的职责中起着举足轻重而不可替代的作用,于是谁也不服谁,常常因为四族利益与公正、如何处理冤屈不平、今日吃什么之类的分歧,在神殿大打出手,掀翻屋顶。
却也在面无表情打扫完战场之后,扭扭捏捏,带上一壶酒爬上神殿背后的天池山,一起看夕阳落入万顷云海,月照人间。
他们为自己的喜恶与判断争一个当众表达的机会,也为四族的兴衰争公平及利益。他们脾气古怪t,性情各异,却拥有出乎一致的率真和热情。
于是成了一群最不和睦却也最默契的朋友。
可是后来,在记不清到底过去了多久的后来,神殿变成一潭死水,诸神变得漠视喜怒悲欢与生离死别,无情无欲无心地维护秩序二字。
秩序?谁定下的什么秩序?
在百年前那场由遮天鬼鸦引起的,让四族陷入生死一线的祸事中,为什么他们只在意世间秩序能否继续正常运转?
因为答案是能,所以他们竟然理所应当地赞同牺牲那一百年间的无数四族之人,合力冰封天地,彻底诛杀鬼鸦,这样一来就可以永绝后患,在后世的无数个一百年间,四族生灵都不会再遭受鬼鸦的祸害。
他们竟然会认同只要天地不灭,命轨不毁,万事万物都能重头再来,四族之人也会在那一百年的消亡后,随着从融化的冰雪中冒出的一簇簇绿意发芽生花,重新繁衍在天地间。
夜泽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亲眼看见碧树红花重现人间的那一天,突然运转起来的大脑里涌出了这些问题。
那阵恍惚之感过去后,他才震撼又愤怒地意识到,他的大脑在上百年的岁月里几乎已经停止思考。
夜泽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把他们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他们拥有了财富、权力与长生,于是就无欲无争了吗?
是看惯了四族兴衰往复,接受了作为神明与芸芸众生的身份不同,就觉得厌倦平常了吗?
夜泽绝不承认。
探寻至今,似乎找到了一些线索。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琨霜,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更何况,你想要启明果,我又何尝愿意拱手相让?”
琨霜的目光这才动了动,擡眸直视他逐渐变得沉冷的一双眼睛,毫不留情道:“启明果我势在必得,你若当真要和我抢,我定会拼尽全力让你死。”
夜泽纠正她:“琨霜,其实应该是你找我抢。我出身魔族,比不上你天生冰清玉质,我才有充足的理由私占启明果,不是么?”
琨霜从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想起了很遥远的从前,却又不确定,冷肃的眸光中浮出一丝疑惑。
夜泽笑了下,像是在向她确认:“不过你要想清楚,不管是你死还是我活,其他神明都会耐心等到你我一死一伤时出手,踩碎受伤者的手指,夺下那颗启明果,最后为了保住它,在溟涬海大战一场。”
琨霜突然竖起纤细的食指放在唇上。
夜泽往后坐直身子,余光不经意地往虚空中一督,傲慢又轻蔑。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杀气凛然的寒光。
琨霜好似厌恶他的威胁与谈判,手中握住一柄薄如蝉翼、形如弦月的小刀,不由分说朝他头颅砍去。
夜泽神色一变,抓剑起身,血色萦绕的剑刃凶狠撞击在锋利刀口上。
轰的一声巨响,浩瀚的神力往四面八方横冲直撞而去,神殿四壁裂痕斑驳,石柱倾塌,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从屋顶上砸落下来,扬起漫天尘土。
毁灭力波及远处,沉闷的声响从震颤的山林中传来,天池山上巨石滚滚砸落。
琼枝玉树碎裂成齑粉,在琨霜与夜泽之间下起一场雪。
琨霜轻声问出的一句话被周遭的巨大声响淹没,在这瞬间得以不惧被天窥听。
“我可以信任你?”
夜泽近在咫尺,毫不犹豫。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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