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晞拍了拍身旁石阶上的灰,示意来人坐下。
漫天飞虫落在她身旁,重聚出一个公孙霁。
“可别说你还挺喜欢这样来去。”云晞扭头看向他。
公孙霁嘿笑了声,忽然想到什么,无语道:“你一点也不惊讶,你又知道我已经变成傀虫了?”
云晞说:“原本只是猜测,昨晚问了李十......李恒之才确认下来。国师,我用魂息壤为你重塑一具身体,引入记忆与魂魄,能不能救你?”
公孙霁对李恒之的身份并不意外,早已有些眉目,他连忙摆手:“别白费力气了,魂息壤是鬼族的至宝,鬼族岂会拱手送给你?你难道要为了我杀进去强夺魂息壤吗?公主,如此树敌,不值得。就算你用魂息壤救了我,但还有那么多服了紫雪丹的人又怎么办?”
云晞蹙眉看着他,低声说:“可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公孙霁却展颜一笑:“我这么早就来找你,不就是为了告诉你别的办法。”
云晞眉头微颦,正要拒绝,公孙霁意料之中的话穿入耳畔,不容她拒绝:“我的掌生灵符修得不错,打算把它的力量全部送给整座皇城中服了紫雪丹的人,喔,还得加上修骨生肉的治愈咒。不过嘛,要让掌生之力落在那么多人身t上,至少得借助遍布皇城的大阵,也太耗费力气了,公主,还得请你帮我完成。”
“你再给我几天时间。”云晞说,“我问过了,服了紫雪丹的人会在生辰宴那天变成傀虫,我们还有时间。”
公孙霁拍拍她的肩膀,大方道:“公主,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
云晞眸光黯淡。
公孙霁的掌生灵符与治愈咒炉火纯青,无出其右。洞虚境修行者的力量强大无比,珍贵难得。逆改他人生死,祸及至亲,而公孙霁孑然一身,已无至亲在世。
“哎,你可别这样看着我。”公孙霁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我又不是为了帮你分担。紫雪丹一事虽然错不在陛下,却的确因为她主动入同生镜而给了近水楼可趁之机,等到那些服了紫雪丹的人全都变成了傀虫,恐怕她也会因此积下杀孽,我不愿见到她有这一天。”
云晞摇头:“可我阿姐也不会答应你去死。”
“你就别去问她答不答应不就好了,不然我干嘛只悄悄来找你?”公孙霁挪了挪身子,盘腿端坐在台阶上,双手画符,从容道,“小晞,动手了。”
趁着一城百姓都还没变成傀虫。
云晞被这个只存在于年少时光的称呼唤醒了许多回忆,玩伴们朝夕相处的情谊弱化了彼此间的身份差别,大家说笑嬉戏,不必遵守严苛谨慎的规则。
让年少时的经历显得如此珍贵难忘。
一道道符纹与咒纹出现在公孙霁左右,将他包围,如一簇簇火苗,点燃卯时黯淡的天空,让今日的清晨明亮得仿佛能看到前途一片光明。
公孙霁的身体变成一群焦黑色的飞虫,一身洞虚境的力量汇入掌生灵符与治愈咒之中,闪烁着苍青绿意,如雨点浇落而下。
云晞眼眶一热,以牵引术把咒符的力量引入地下的阵纹之中,覆盖整个中州的平四方阵纹第一次在无邪祟入侵的情况下显露出形状。
莹莹绿光顺着每一根阵纹流动,如春日甘霖滋润每一寸干涸的土地,掌生之力从此刻起,日夜浸润地面上的人,直到使命完成,力量彻底耗尽。
明离火冲天而起,将那群四散飞去的傀虫焚烧殆尽。
云迟扭头看了眼遥雪殿的方向,望着熊熊火焰冲天而起,擡手摸了摸辛夷玉簪,缓步踏入春秋楼中,背影孤独。
中州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忙着营生的百姓们在街上来来往往,被脚下猝不及防亮起的阵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亦无法察觉有一股力量已经顺着脚心钻入身体,是某种坚定不移的庇护。
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会知道在这个寻常的清晨,那位不爱说话,冷肃骇人的国师平静地逆改了中州千万人的结局,自己无声无息死去。
今日的晨曦来得很早,正破云而出,澄澈的金辉洒落脸庞,令人温暖惬意。
云晞坐在纷纷坠落的余烬中,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阖目唯有公孙霁化作傀虫飞散的一幕挥之不去。
结束了。
一人死,万人活,何其沉重。
一阵风从遥远之地吹来。
云晞眼皮一跳,骤然回神,竟看见无数道金色的环形轨迹浮现在眼前。
命轨?!
云晞震颤的目光随意扫落处,在这一道道代表每个人一生的命轨上见到了同一幅令人胆寒绝望的画面。
早市上热闹喧哗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数傀虫从街巷上,居舍中,成群飞起,涌向皇宫之中。
如乌云袭来,遮天蔽日。
整个中州皇城陷入真正的死寂。
与寻常充斥血腥气的死亡相比,更显得压抑可怖。
焦黑的飞虫离遥雪殿越来越近,在空中拼凑出一个熟悉可恨的人影,挑衅一般,笑吟吟地望着她。
云晞目眦欲裂,拔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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