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桃急急后退几步避开,满头雾水地问:“嬷嬷在说什么?要我交什么东西?”
嬷嬷冷笑几声,咬牙道:“你还要故作不知?贵客手上的绿玉镯价值千金,何等稀罕的物件,把你连骨头带肉卖了,也值不了几两银子,我劝你快些交出来,免得受太多皮肉之苦!”
方桃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骰子时贵女将镯子脱下搁在桌子上,之后赏昙花,凉阁四面围起密不透光,想必镯子就是那会不见的。
可那会她一直站在后面,动也没动一下,也没瞧见发生了什么,方桃道:“嬷嬷怎么胡乱污蔑人?我根本没有拿镯子!”
“你说没有拿,那现在就让我搜一搜身上,是与不是,一搜便知。”
花厅内外有几个扫地的粗使婢女,闻言都围拢看了过来,当众脱衣被人搜身,简直是奇耻大辱,方桃气得脸颊发红,道:“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搜我的身?我没偷就是没偷。”
方桃争辩,嬷嬷根本不听,她年纪大了,不如方桃身形灵活,几下抓她不住,便吩咐几个婢女一同上前拦住方桃,冷声道:“是你自己脱衣裳,还是给你剥下来?”
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围过来,方桃的火气也蹭一下蹿到头顶。
她忍了许久,此时再也忍不住,就算狗魏王要杀了她和她的驴,她宁死也不能这样被人欺辱了去。
“我敬你是个年纪大的,你仗着教导的身份三番五次下重手打我,我屡屡忍让,现在你又说我偷东西,你哪只眼看到了?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
方桃竟敢顶撞,嬷嬷气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不来,脸色霎时黑沉如锅底。
“给我押住剥了衣裳,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连头发丝都不能放过!”
几个婢女听令一拥上前,齐齐抓了过来,方桃立即拿着蒲扇对着四周一通乱挥。
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混乱间方桃被押在地上,几个人有压腿的,有抱头的,不一会儿,方桃上衫下裙都被揪脱了去,身上只剩了白色的中衣中裤。
嬷嬷得胜冷笑,俯身过来揭方桃的贴身小衣。
她那长而锐利的指甲碰到肌肤时,方桃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她双手紧握成拳,霎时间也不知怎地攒足了力气,咬牙一脚踹开按住她的几个婢女,爬起来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方桃沿着花厅通外自己住处的路往外跑,嬷嬷反应过来,领着几个婢女大呼小叫地追了过来。
方桃跑得快,转眼间将一帮人甩在身后,她一刻不停地跑着,听到后面传来嬷嬷大喝的声音。
“快来人啊,她要逃走,给我拿住她!”
很快,怡园里乱了套。
院里的婢女听到喊声都赶了过来,方桃本想回住处骑驴离开,可这会儿回去的路突地被人拦住,她只好没头没脑地乱跑起来。
亭内赏花的贵女们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都好奇地离席移步一探究竟,待听说方桃偷了镯子蓄意逃走后,便三五个人自发组成一队,纷纷去拦截她。
一时间,整个怡园都在追逐四处逃窜的方桃。
情形一片混乱,好好的宴席被搅败了兴致,谢研气得脸色铁青。
“把护院都叫过来,务必将她给我抓住!”
逃了许久,四处都有人堵住出口,地面已无处可逃,方桃跳到了半丈高的石头假山上。
她擡头看了眼不远处一棵半人粗的老槐树,擡脚一下跨过山顶,双手牢牢抱住树干,麻利地爬了上去。
直爬到离地面快有一丈高时,方桃叉腿坐在槐树手臂粗的分叉枝丫上,小心翼翼低头往下看去。
她居高临下,对地面一览无余。
满园子的婢女护院贵女主子们似乎都围拢到了槐树底下,黑黝黝的头顶挤挤挨挨,仰头表情各异地看着她。
方桃展眸远眺自己的住处。
大灰还不知道它的主人遇到危险,此刻正在院子里低头吃草,若是以往,她打个唿哨它就会前来,可这会子离得太远了,大灰听不见。再者,即便大灰听见了,现在树底下围聚了这些人,也不可能破开人群驮她离开。
方桃不下去,一丈远的高度,方桃也能看清她的满脸怒容。
“方桃,下来,只要你乖乖交出玉镯,主子会对你从轻发落!”谢研命身旁的婢女对她喊话。
方桃抱紧树干,决意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她本就没偷东西,她们纯纯是在冤枉污蔑她,那镯子下落不明,无凭无据,为何偏偏认定是她所为?难道就因为她是外乡人,身份低微,不会说官话,不会做女红,不懂规矩礼仪,就应该背负这样的怀疑和罪名吗?
树上与树下僵持许久,方桃死不认错受罚。
等了一会儿,谢研越发恼怒起来,又过了一刻钟,她的耐心告罄,便命护院拉弓射箭瞄准方桃。
“方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主子给你机会了,再不识相,就弓箭伺候!”
那箭簇冷冰冰的,在日光下反射着瘆人的光泽。
“我说了,我没有偷绿玉镯,也没有犯错,你们在冤枉人!”树上传来倔强的回话。
谢研冷笑咬牙。
方桃无法无天,到了这会儿还在狡辩,她让整个怡园在客人面前丢尽了脸,若是不好好教训她一顿,她这个管教丫鬟不严的怡园主子转眼便会沦为京中的笑柄。
谢研仰头盯着树顶,冷声道:“放箭。”
护院手中的箭簇应命而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尖锐的弧线。
方桃的肩膀猛地吃痛。
眼前蓦然一黑,差点跌落下去,方桃稳住心神,嘶嘶深吸着气低头看去。
羽箭射中了她的左肩肩头,箭簇穿破皮肉,直抵骨缘。
真痛啊。
鲜血汩汩流出,白色的里衣被血迹渗透,血痕弥漫出来,像是绽放了一朵鲜红的桃花。
疼痛几乎难以忍受,方桃攀住树干的双臂微微颤抖,白皙的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她茫然失神得循声向树下望去,好像看到了狗魏王的身影。
他一身玄袍立在树下,长眉深深拧起,脸色依旧沉冷如冰。
片刻后,她听见狗魏王寒冷若冰的声音遥遥传来:“方桃,你想摔死吗?下来!”
方桃默默收回视线,不再看地上的人群。
她擡头望着稀疏枝叶间的湛蓝日空,咧嘴苦笑了笑。
多好的天空啊,蓝的清澈透明,白云一片一片慢悠悠地散着步,这和她以前割草时擡头瞧见的天是一样的。
在这样的日头下,懒洋洋地晒个太阳,起身后伸伸胳膊踢个腿,别提多自在了。
可惜得是,她那时会觉得家乡的日子又漫长又无趣,如今看来,那应该是她过得最好的日子了。
方桃咬紧了唇,有些不甘心。
她本来要去寻找姑母,要过上有家人疼爱的好日子的,如今被人冤枉,也许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还不想死,她若死了,谁来照顾大灰?那是一头只认她的犟驴,她要是死了,大灰只怕难逃被剥皮抽筋的命运。
可不知为什么,天上的云这会子突然变得很低,那一片又厚重又洁白的云朵似乎就飘在她头顶,好像她只要伸一伸手就能够到。
方桃莫名突发奇想,要坐在这片云上,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生厌的地方。
方桃这样想,便这样做了。
她下意识举起双臂,神情痛苦又错乱,似乎想要触摸上方的什么东西。
萧怀戬薄唇紧抿,如临大敌般望着树上。
方桃有气无力地攀住树干,一支大约一尺多长的羽箭,就那样直直刺入了她的肩头,箭簇没入皮肉,漆黑的箭杆泛着寒意,箭羽因她疼痛难耐的颤抖而微微颤动。
那月白中衣上的鲜红血痕赫然映入眸底,让人触目惊心。
萧怀戬仰首盯着她,只觉额角突突发疼。
“方桃,你在做什么?”他冷静地沉声问道。
他的声音明明清晰入耳,可方桃却像没有听见。
她的双手没再攀住树干,而是摇摇晃晃坐在树丫上,整个身子悬空,几乎要掉落下来了。
这么高的地方,要是掉下来,会被摔死的。
刹那间,余毒之症似乎突然发作,好像有一只手在剧烈地搅动着五脏六腑,犹如刀锉肝胆、锥刺肺腑的疼痛蓦然袭来,萧怀戬脸色惨白如雪,呼吸紧张不安地急促起来。
“方桃,别乱动,我马上接你下来,只要你乖乖听话......”
话未说完,他眼前突地一暗。
方桃像片无根树叶,轻飘飘从树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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