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说给大郎听的,也是说给方桃听的,萧怀戬暗暗侧眸打量,看到他的话音落下后,方桃拧紧的秀眉,悄然舒展开来。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长指缓缓摩挲几下冷玉扳指。
桃花村,他现在不能随意踏入,但这几日未见,方桃因他生的气,显然已消减了许多。
大郎自觉走远些,留下让他们说话的空间时,萧怀戬一拂袍袖,低头认错:“方桃,抱歉,朕不该用苦肉计骗你。”
方桃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他一向表里不一,死性不改,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谁知道心里会想什么,幸亏这回没被他骗了去,若是被他奸计得逞,说不定又会被他圈禁在宫里,这辈子也难有逃离之日。
她只盼着,他赶紧离开这里,从此之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
“你不用给我道歉,以后,你只要不打扰我们就行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萧怀戬默了默,道:“自然,朕今天就要走了,自此一别,我们不会常见面了。”
重阳节这一天,既是大郎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方桃都记得。
皇帝的生辰,是为千秋节,彼时有外邦属国来贺,宫里会举行浩大的千秋宴,皇帝势必要露面,他在这里耽搁了这些日子,这回定然是真得要回去了。
一想到这些,方桃不由悄悄舒了口气,声音也轻快了许多:“那,祝你一路顺风。”
看到她唇角扬起轻微的笑意,萧怀戬的眸底,霎时染上一抹郁色。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温声开口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们以后各不相扰,情分还在。你若是遇到麻烦,随时到京都来找朕,不论什么事,朕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好言好语,一番好意,方桃低头抿了抿唇,轻声道:“好,我知道了,多谢。”
这句多谢,从她口中说出,虽礼貌却疏离,虽温柔却冷淡。
萧怀戬的心,一时如被锥刺针扎,痛苦难言。
隔了很久,他深深默吸了口气,道:“好,既然如此,朕与你,就此别过了。”
萧怀戬的马车离开时,方桃目送了他一眼,便很快和大郎重新骑上驴背,向桃花村走去。
坐在车内,遥遥看着驴背上没有半分留恋的身影,萧怀戬喉头不觉一哽,过了许久,才勉强压下眸底的赤红。
日头偏西时,谢御史一行离开。
许知县率人亲自送到城外,眼见这尊大佛的马车驶向城北的官道,许知县自觉圆满完成重任,带着下属官吏,乐乐呵呵回了县衙。
暮色四合时,孟家书塾。
南逍戴着斗笠侯在书塾外,随行的几个暗卫,也各自伪装了身份,穿着灰色粗布褂子,土褐色裤子,做寻常小厮打扮,散落在各个角落处守卫。
他们本是已离开了乐安县,但没驶出多远,皇上便吩咐他们掉头回孟家镇。
这次回来,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孟家书塾,那许知县不知情,那个徐巡检和他手底下的小吏,也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书塾内,见到皇上亲临此地,孟老先生心头大惊,一撩衣摆,颤巍巍便要跪下去。
萧怀戬擡手扶住了他,温声道:“孟爱卿不必多礼,朕来这里,是对你有一事相求。”
当听说皇上要在这里做一个教书的先生,呆上一段时日时,孟老先生虽是不解,还是连忙恭声道:“臣这就为皇上安排。”
商议好在书塾教书的事,萧怀戬便也暂且在书塾旁的一家院子住下。
夤夜时分,南逍沏了茶送到正房时,寂然幽亮的房内,突然响起主子出人意料的吩咐。
“给朕寻一个铜镜过来。”
南逍满头雾水,实在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但很快还是照做了。
他找来了一面铜镜。
这面铜镜,打磨得极其光滑,能清楚地照出人的容貌。
萧怀戬身姿笔挺地坐在铜镜前,默然照了许久。
他现在已到而立之年,脸颊清瘦,头发霜白,眼角还有几道细纹,看上去不再年轻了。
不像那个二十岁的徐巡检,眉眼英俊,看上去那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方桃和他站在一起,总是又自在又开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而他,现在连想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
萧怀戬长指抚过自己的头发脸颊,凤眸微微一凛,眸底郁色难以抑制的汹涌起伏。
方桃不跟他回宫,他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他假装离开,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想要做的事,只要他活着,从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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