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愈指节用力,将昭九拥得更紧了些。
檐下的雨一明一灭,年轻的女娘同郎君跪坐于台,拥在一起,静默不语。
雨势渐大,宫道之上早无中官女婢会行来,这一处雨帘下撑起的一方天地,给了二人尚可喘息的机会。
“阿九进宫,是要见圣人?”
谢愈感知到左肩的一端传来些摩擦,那是李知在点头。
他的手复上李知的颈,轻轻安抚。
谢愈偏头,温声言:“阿九想要担任这女学的先生。”
他的话,是肯定,不是询问。
李知从他肩前起身,微凉的耳擦过他的下颚。
“是。”
“为何?”
谢愈倾身,将她从台上扶起,擡手又将她耳旁垂落的发丝揽入耳后,“那日圣人召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知瑟缩了一下,谢愈便移身,替她遮住从前灌进来的风雨。
“我看了大豫十一年,诚太子在河西的兵部传报。”
“圣人没有震怒,没有责骂。”李知的眼眸望向谢愈,颤声道:“圣人的震怒与责骂,是藏于那碗,碎在我身前的药盏里。”
“他便接着问我,如何看待女学?”
李知的手藏在阔大的衣袖中,视线从谢愈的眼中飘落去雨间,望向那高挺的五脊六兽上。
“你说我该如何答,才能,从那武德殿中退身出来。”
谢愈心中的酸涩与心疼顺着血液,传到四肢百骸。
他想,宫毖,宫毖。
这句阿九写下的话,他不想,往后从自己嘴中念于她听。
谢愈撑起那把青面伞,“我同你一起去面见圣人。”
李知摇摇头,同他一起踏入雨中,触地的水花声与她的话一起激起谢愈心下的幽潭。
“我没有想退过。”
“还记得我阿耶的话吗?”李知迫使自己扬起笑,“你只能送我,不能替我。”
“我同阿耶起了争执,我是偷溜进宫的。”
谢愈垂眼,“我猜到了。”
“贵主,谢补阙同李女师拜见。”
清河听到传告时,猛得从胡椅上起身。
如今已是落玥,先生和三娘此刻来是为何事?
“快请进来。”
清河便见李知挺直着背,带着水雾,迈步进来。
“贵主,今日我得面见圣人。”
清河听此称谓心下酸涩,委屈道:“那日我同父亲提起史馆之事,让三娘险些受罚。”
她又道:“好在父亲未生气,还让三娘领女学之事。”
谢愈静默,望向李知。
只见李知扯起笑,牵起清河的手,垂眸道:“我并未怪筱雨,只是今日还得请你替我传报,让我面见圣人。”
清河点头,自是愿意,“三娘让我怎么说?”
“筱雨只需言,‘女师对女学往事尚不清楚,今日入宫,想向圣人探寻一二’。”
圣人的传召很快便来了,李知在武德殿外的阶下,同吴辉打了个照面。
“李司籍身子尚安?”
李知被他这话问得莫名发愣,却只点头道:“尚好,劳吴内侍挂怀。”
吴辉笑了下,盯着她的背影迈入武德殿。
王全打着伞,在吴辉身后撑得老高,他挠挠头,“这李司籍来得倒是快。”
“何止是快啊。”吴辉转着身子朝外走,王全忙又扯着伞跟过去。
他回宫之时,只怕这位新晋的司籍比他慢不得多少,想来李御史如今,正在找自家的女娘呢。
李知第二次踏入武德殿,是为得向圣人表明自己愿开女学。
阿耶原想将她送去东都,但如今她偷溜进宫,李知担忧得很,如若阿耶真的以辞呈逼圣人放她出宫,那等待李家的不知是何。
李知也绝不会,让李家四代的功勋断在她手中。
进殿,入鼻的是极重的草药味。李知略微错开眼,便瞧见了案前,熏着的艾香。
李洵将折子丢到李由林案前,仰头问李知,“将才清河过来,说你进宫了,又说你对女学往事,尚不清楚?”
李洵一边将香炉里的艾条夹出来,一边又问:“说说看,何处尚不知?”
李知垂手立在一旁,往日虽从父亲嘴里提到过李总管代为圣人观折,如今自目睹,心下倒仍是微骇。
她悄移开眼,记挂着圣人的话,便答:“宫中曾设女学,而后暂停,妾疑惑,不知这却是为何?”
李知的话问得很巧,倒叫李洵一时缄口,手头上的夹子也便动作缓慢。
“无非……是选不到合适的人,自然也就停下了。”
李知擡眸,迎着他的视线,又问道:“女学的教习内容,全然由妾来做主吗?”
“这是自然。”
李知叉手礼行得规矩,听此言,指尖轻轻摩擦。
竟未设限,全凭她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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