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擡起头,“我记得千秋殿里头有些杂书,再不济公主府上也有些,三娘若是闲着,我去叫青雀给你寻来。”
“算了,也不必这般麻烦。”李知举起左手晃了晃,笑道:“古言左手习字,可多生路,倒不如趁此练一练笔力。”
厚帘被挑起些弧度,冷风从后闯入,顷刻便吹到了二人面前。
李知擡目,便见谢愈已放下帘子,拿着书卷迈步过来。
似乎心情尚佳,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自进屋便落在二人这处未停。
清河忙从三娘肩上起来,端坐于一旁。
案上的白布纱所缠绕的手,尚且如昨日那般惹眼。
谢愈顿步,放下怀中的书卷,而后朝她们行来。
颀长的身影将李知拢住,头顶传来一道清润声色。
“三娘的右手是怎么伤的?”
李知微动了动指尖,只无奈弯唇。
“没事一点小伤罢了。”
“在河间王府上伤的。”
两句话一同响起,在这千秋殿中,格外清晰入耳。
谢愈目沉。
李知只觉眼前的身影静默了几分,如那山雨未来之时的风满楼,她竟短暂地,不敢对视。
拢盖的暗色褪去,她盯着谢愈的背,如今已行至塌案前将那书卷拿起。
“公主先临我这幅帖吧。”他的语气很淡,细听没什么情绪。
李知微扯起了一丝笑,末了,细长浓密的睫毛颤动起来。
谢清让这也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清河愣愣地接下,下一刻,便见谢愈却是转身,踱步到李知面前。
他微倾身,欲拿起她的右手瞧看一番。
李知躲开,未让谢愈碰到,清河的目正好也狐疑地落在这边。
李知叹气,轻道:“不用看,真没事。”
谢愈细长的指节悬着空中,手背上凸起的筋骨投下淡淡的剪影。
他盯着李知,面无表情。
清河见状便起身,将圣人多拿过来的药寻到,放于李知的案上。
“既如此,三娘不妨拆开,顺道将上了药吧。”
她手心那道血痕极深,薄痂周边还泛着红,如今这情形,若是让谢清让瞧见,指不定更过意不去了。
“这药也不是这么用的,方才不是上过了么?”李知微朝她眨眼。
“何时上过了?”清河没瞧清三娘眼中的深意,只嗔她道:“可别落下了疤。”
李知抿唇,正欲辩驳。
“上药。”
谢愈的唇极淡地抿了下,吐出的话也很短。
温热掌心已触上李知的腕,这次她未再挣扎了。
谢愈的脸色还绷着,指尖的力却是很轻很轻。
白纱布粘在伤口上,他不敢用力,一双眉眼低垂着。
好容易解开了布条,入目,却是一条极长极深,触目惊心的划痕,自虎口延伸到小指下。
谢愈的呼吸倏然紧住,左手的指节发酸,有些握不住那极细的腕子。
一声气息颤抖,仍在用力忍着的话自他口中吐出,“河间王府上,谁人伤的。”
“我自己握上去的。”
清河手中的笔一顿,偏过头叹气,“三娘这也无外人,咱们也都是相熟的人,和谢先生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便顺势搁下笔,起身转到李知这边将案上的药拿起,一边细细给她抹着,一边朝谢愈解释,“河间王身边的女婢拿刀想刺她,三娘这才擡手握住刀尖,伤了手心。”
谢先生也真是,将纱布拆开,就直愣愣地晾着三娘的伤口,药算是白搁在一边了。
她心下啧啧叹气,果然,纵使谢先生才貌皆是出众,又同三娘有两年的相处,这三娘心里头排第一的,仍是那湖州人士。
瞧着谢愈脸色愈发不好,李知只好开口继续胡扯,“这伤只是瞧着骇人,实则早不疼了。”
清河将药膏合上,起身言:“三娘就嘴硬吧。”
李知哑口无言,谢愈仍攥着她的腕子一声不吭。
这边二人正僵着,清河却是松松肩膀,雕窗下的胡几上摆着好些果子,她略略扫了眼,瞧着并无食欲,脑中忽而想起枣泥糕来。
她记得三娘也是爱吃。
清河便掀帘行至殿外,想叫青雀去寻些,出来倒是未瞧见人影。
殿中只余他二人,传来铺来的天光落在谢愈的眉眼间,李知动了动手腕,叹气低道:“五郎松手吧,公主在这儿,还是得注意些分寸。”
谢愈未松手,也未回答。
李知沉默片刻,问他:“你生气了?”
“阿九,我们三日未见了。”谢愈终于开口,却是言他。
李知只好低低应了一声。
左腕上一直拢着谢愈自手心传来的温度,他轻轻摩挲着,“今日跟着我出宫吧。”
“你也好久未回李府了,李公还向我问起你的近况,他想让你回家一趟。”谢愈擡目,望她。
“今日同我回去好么?”
案上的熏烟晃动,簌簌飘摇,李知垂目盯着,“等我伤好了再回去吧,我不想让阿耶阿娘担心。”
手腕之上,倏然收紧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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