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罪相诺(三)
“河间王曾救下你。”
这是句肯定的话,徐柳垂下眼。
她听见圣人缓缓开口,粗沙磨过的嗓音,陡然让人惊出些颤栗,“你想救他?”
徐柳惶然触地。
肩上的薄衣,此刻也轻微颤抖,斜光里透着的尘埃随之轻晃。
“他是罪人,妾不敢生这个心思。再者……”
她似乎是颤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唇。
“妾见他一面,只是为了断一断这么些年来的情分。”
一个立在姬妾之位,学得贵女礼仪,与河间王日日不相离,自大豫十一年死了一遭又活过来的女娘,不知究竟是放得开手,还是放不开。
这点情分值得留恋吗?
李知自那攀升的烟缕中擡眼,不知她心中所想。
李洵却吐出一口气,心里思索着河间王,又该留个什么结局,总不至于在大明宫,关一辈子。
见着阶下人紧攥的衣袖,他才道:“李知,带着她去吧。”
日已从头顶移到宫檐角,那点久违的光照如今洒在大明宫门的地上,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摇摆,擡脚入内,女婢便止步了,随之而来的,守在大明宫的兵卫。
“李学士。”
李知擡手,朝他们示意,“奉圣人令,见河间王一面。”
河间王在此,确实是较之从前天壤之别,只看宫殿内杂草丛生,树歪水斜的破败之景,便知他过得极不自在。
徐柳越往里行,恍然想起,这是放置五年之久的大明宫。
“李学士。”她望着那扇上锁的旧门,轻声道:“妾想,独自去看看他。”
立在院门旁的枯木旁女娘微擡颌,盯着她板直的背影,“你莫要,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徐柳轻轻一笑。
知晓她是应答下来,便已经擡步过去。
悬在其上的那道锁已被打开,她擡手推门,身后的光亮转瞬又被合上。
屋内没有一丝动静。
透过窗棂的一道道光束照在杂乱的床榻间,尘埃飞舞得更加厉害,徐柳垂眼,看清了那人。
李恭,那张极尽艳丽的容颜,正倚躺在塌上一动不动,缠绕在四肢的镣铐也被照得发亮。
四散的杯盏,木屑,悉数沿着衣衫落在地间。
徐柳就一步步朝他走近。
床榻之上的河间王似乎终于发觉有人进来,睁开那双眼。
“柳娘。”
李恭一怔,有些失神。
徐柳那张隐在黑暗中的眸动了动,似被唤动,又变成从前在王府里的那副作态。
“六郎,可有想妾?”她垂下身,缓缓触及他的面。
李恭眼底顷刻燃起些疯狂的笑,他被极大地被取悦到,擡手将徐柳拥上塌间。
鼻息相贴,近到转一点便可挨唇。
身上的重量不容忽视,那横在两人身间时不时晃动的镣铐冷得令人发颤。
“柳娘……你竟亲自还看我了,是来救我的吧……”不等徐柳开口,李恭便环紧她的腰,那诱人的脖颈在眼下,他张唇咬上,身间便激起一阵颤栗。
“柳娘,想我么?”
见身下人不说话,他扯起一抹笑,自去褪下腰带。
那张艳极的面再一次贴上,手却用力扼上她的脖颈,“莫不是生疏了?”
徐柳迎合着媚笑起来,柔而无力的指环抱住他,有些尖的指朝他微陷进去,“妾,怎敢呐?”
□□之物即将挤入,李恭笑得肆意,松了手咬住她的耳垂,“柳娘,偏你最得我——”
余下的话还未出声,蓦然间,背后被极快极深地刺进一物。
对着他的心口,像是扼住他的全身,痛蔓向四肢百骸。
李恭乌黑的眸子一转,定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徐柳。
“你……”
欢愉之色自徐柳脸中退去,她擡手坐起身,那柄刺向李恭背后的镯刀还插在其内。
何其漠然,又何其娴熟。
“你救我,也虐我。这是你该偿还的。”
李恭的那双眼阴鸷泛红,可却不是怖人,反倒泄了些少见的情绪,“柳娘,我将你放在心上,我甚至杀了——”
杀了正妻……
又是一刀捅入。
是那柄薄而利,深而短的镯刀。
“可我没有动过心。”徐柳用力将镯刀转了圈,随着她落下的尾音一道利落拔出。
大口的血自李洵嘴角溢出,他撑不住,直直倒向塌上。
“你已经借着我的名号,活过一次了。”
“我不欠你,李恭。”
视线中那张脸看不清,李恭笑着,可痛却让他笑不出。
他望着徐柳的脸慢慢靠近,替他收拾好衣衫,盖上被衾,那张淡漠而疏离的脸,像极了大豫十一年的雨夜。
他望着徐柳擦拭着那把镯刀,而后带回腕子上,望着那道熟悉了六年的身影慢慢褪去,望着破天的光亮一瞬地涌入宫殿内,又一瞬地寂灭。
望着目中所及,终于堕入极黑。
耳边最后一声,是窸窣的上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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