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阳还未升起,天色却清澄。
李知同谢愈一前一后自旅舍出来时,正巧撞见了位熟人。
“大清早,你二人怎么在此?”
谢愈轻咳一声,胡诌道:“到此处来查个案子。”
王离狐疑,又将两人打量一眼,“圣人给你设了什么案,既接受五皇子与贵主的老师,又要看顾着门下诸多事宜,竟还让你又去忙活旁事。”
李知微微望过来做个礼节,便已跨马提鞭,扬长而去。
“你呆在长安,倒真是闲适。”谢愈自三娘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眼。
“闲散的驸马,可不是要闲过头了,我若是不闲,也还撞不见你二人从这旅舍中出来。”见谢愈不说话,王离嘴更是不停歇,“诶,五郎,我瞧着这李三娘好似对你不满一般,走前这样疏离,你莫不是同她闹了什么分歧?”
“大清早和晚间的蝉一般。”谢愈瞥他一眼,不客气道:“闭上嘴消停会儿。”
王离抱臂跟在后头,见着他跨步上马,偏要再笑着“哎呦”两声,“李三娘都怕同你一道骑马入宫,想来我猜得定是极准了,这等公主府修缮的日子,我可是要去西市去支个铺子,专给人看面相去喽。”
道前的马儿嘶鸣几声退后,谢愈气笑,调转回马头,倾身将王离那匹马的绳子勾起来。
“跟我入宫。”
快马奔驰在道中,谢愈想着该是能在宫门口遇上李知。
可李知却并不是一路朝着承天门大街。
而是绕了一圈,一路向南,转去了大业坊。
“女娘,人在里头。”
李知接过小鱼递来的帷帽穿戴在身,低声问道:“一路可还顺利?”
“女娘放下心,世上再无此人了。”
得了满意答复,她点头,继而擡手推门。
屏风之后,一道身影微动,听见响动已是起身。
李知擡步绕进去。
立在案前的郎君便盯着她打量,顿了一刻,转而垂眼作揖,“是女娘救我?”
“是。”
她慢慢提裙坐下,擡手提起那壶茶,“张郎君一路辗转回长安,倒是辛苦了。”
那立着的郎君不敢坐,却是毫不犹豫地跪下身,凛然正色,“若无女娘相救,某早已身亡,尸骨怕是都难迁回故土,有何敢言辛苦?”
李知手一顿,垂眸盯着他低下的背脊。
屋中恍然陷入阒然。
久到那不敢擡的背脊都有些轻晃,她才出声,“担不起郎君这一拜。”
“只要张郎君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便不算白费气力,将你接回长安。”李知擡手,斟满的茶盏已被轻递在对案。
那垂眼的郎君恍然仰目,总觉得这声音,万分熟悉。
像极了……
“敢问恩人……名姓?”
李知微微转过头,“无名无姓。”
跪立的郎君猛得起身,那一层若隐若现的白纱,风一吹即覆其面,轻易可以窥看。
他不可置信地开口,“李知。”
“是你。”
风自窗间荡进来。
李知扯唇,取下帷帽微微擡颌,也不再隐瞒了。
“张修,好久不见。”
张修愣在原地。
他未曾想过,竟然会是李知,将自己从必死的局中拉出,告诉他要活着爬回长安,给害他之人,一记剜心的狠刀。
明明,他有此结局,逃不脱李知的手笔。
“那时在刑部狱中,我以为张郎君当真是河间王的人,自然这恨除了反杀你,也全悉数落在了河间王身上。”李知似乎是知晓他现下的心绪,慢慢朝他解释。
“当然,河间王也是有难逃的罪孽,才有如今结局。”
自打张修入狱再到被贬,对长安官场的旧事一概不知,故而此刻,他下意识问道:“是何结局?”
“终身被囚在大明宫。”李知似乎轻凝眉想了会,又补道:“依照圣人心思,之后也难逃赐死。”
张修合拢掌心不语。
上自亲王,下自小吏,无非都是他李由林的弃子罢了。
只不过一个是得变着法子不沾手地抹杀,一个,则是命如草芥随意碾死。
他垂眼,望向那盏温茶,“李娘子想要我做什么?我这张脸如今可是做不了官。”
“当初你既是替李由林办事,能逼着他对你下了杀心,想来张郎君应该知晓不少事?”
张修缄默不语。
良久,他才擡目,“李娘子若是直接将我递出去,太过便宜李由林。即使我知晓很多旧事,可并非事事有可找到的证据,他一向是心思深沉之人,奉行不利则杀。”
李知听此一番话而微微扬眉,看来饶州一趟,张修的经历颇为难忘啊。
“张郎君且放心,不到最后,我不会动你这颗棋。”
张修此人,并非君子,能为利而攀附李由林,想来屈居她的手下,也是易被反咬。
李知轻敲着桌面,思索着张修该知道些什么,又不该知道些什么。
身前的郎君盯着她。
如今的李知似乎更让人难以窥看,她早已不是在狱中还带着青涩试探的女娘。
饶州几月皆是在水深火热中,长安中是何局面,这位女娘又是如何同李由林敌对,他一概不知。
只除了在回长安的那段不用胆战心惊的途中,听到些许传闻。各地军乱暴起,似乎和长安城那座太极宫有关。
“李娘子如今还领着女师一职吗?”
思绪被打断,李知撩起眼皮,倒是停下手,“我如今在坊间,只怕是和李由林一样的名声。”
她起身,慢慢将案上的帷帽带好,“这间屋子留着张郎君,如今我想你替我办一件事。”
“何事?”
白纱轻动,张修好像能看清那双眼,又好像不能。
“朱楼里头好像藏着秘密,还望张郎君替我多走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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