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枉为臣(二)
武德殿不同于旁地,亦可称为小朝处,因此内里陈设与布置极其华丽多样,若是有心去藏,只怕是到酉时也寻不出。
唯一慰藉武德殿女婢内侍身心的,是晚间忽而落下的急雨。破窗的湿意驱散了些屋子的沉闷逼人,还有那一点,诡异的,令人作呕的药香。
烛火飘忽,书卷狂翻,风雨愈演愈烈,这便是五月天的阴晴不定。
李由林靠在那椅上枯坐了一天,他迫切地想要寻到一个答案,那张纸就像是一根刺,若不拔出,他便放不开手。
“大监,又寻着一封……”
李由林睁眼。
擡手扫了一眼,打头的三字,却令他,猛然坐直了身。
朕遗愿。
展开往下,却是只字未有。
“再寻。”
他靠回椅背,手心的那团纸像一把凿心的刀。升起的那点庆幸若隐若现,却又极快地被疑心压下去。
直至风雨声愈来愈大,几乎要将这座忙碌的武德殿掀翻。
已经亥时。
李由林捏紧手中的纸,终于没有了耐心,起身出了殿外。
“大监……”
一声发颤地叫喊从身后响起,李由林转过身,才发觉女婢的手中怀抱着一卷书轴。
“这似乎……是大监要找的东西……”
她抖着手低头递上去,音色是抑制不住地惶恐,连着守门的中官都不由得扭头望她一眼。
什么东西,竟然被吓得脸色苍白,一副快昏死之状……
那中官又移眼到那副书轴上,只见大监方才平静的神色,一瞬得便如头顶天际黑沉的暴雨雷鸣。
李由林手握着那书轴,身后的雨帘斜飞,而电光骤亮,白纸黑字恍然清晰。
他立在着那儿,倏然间,笑出了声。
身前的女婢几乎将要倾倒。
“守好武德殿,莫要旁人进,也莫要旁人出。”
他们听着大监丢下这句话,而后撑伞,隐入雨帘。
那女婢的面色却茫然而失神,这句压骨的话,终于让她撑不住,跌落在地。
陷在雨夜里的松斋舍,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愈披了件衣开门,还想着莫不是阿九寻来,可见着李由林的那张脸时,隐蔽的心思一瞬得消弭。
“李总管深夜来此,有何要事?”他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淡然地开口。
“谢给事不请老奴进去坐坐吗?”
身前人不动。
“谢给事若不介意老奴同你在屋外交谈,那老奴便直言了。”
沉闷的雨声响彻在檐下,闪光倏至,照在他的脸庞。
谢愈身形微动,继而转入屋内案前,点起烛灯。
身后的急雨恍然减弱。
“李总管要说什么?”他没有转过身,依旧是慢慢拨动着烛火,直到这豆大的火光彻底照亮李由林的眼。
李由林微微一笑。
“谢给事以为,储君之位交付于长公主如何?”
“啪嗒”一声,火折子似乎磕到什么。
谢愈擡眼,他声沉而厉,“李总管此话何意?”
手中掌着的烛火扑朔一瞬,又骤然复明,可李由林眼底的那点情绪,他反倒看不明。
“五皇子担不起此局,而宗室子圣人更是无心。”李由林顿了一下,拢起那双沾雨未干的手,“唯有长公主,是圣人亲子,可堪登高位,掌稳此局。”
风自半掩的窗外灌入,谢愈眸中的烛火晃动不止,可他眼底平静,不愿在这段无声的对峙与试探中,让对立之人窥得情绪。
而衣衫下垂着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圣人还在武德殿躺着呢,李总管这是,要做夺位的奴臣吗?”
李由林低低笑起来,“老奴可没有肖想这个位子,我是替长公主,清扫些难处。”
“陛下,已经崩逝。”
急雨恍然变大,闯入内的风一瞬得吞噬火苗,屋子彻底陷入黑暗。
可立着的两人,谁也未动。
陛下,已经崩逝……
谢愈倏然想起,今日武德殿前,被拦着的清河,以及内侍的话。
连长公主都不得见圣人……
“圣人,你是动的手脚。”他攥着拳开口,眸中的厉色渐起,“弑君之人还敢来寻我,言长公主可堪为君,怎么,李总管想做第二个河间王?”
“人可不是老奴杀的。”李由林缓缓朝前行去,扣上那半掩的窗,“圣人是昨夜突发惊异而亡,死前留下了遗诏。”
谢愈手中的那台烛火此刻也有些握不住,如此之景,他竟因为这些话有些心悸,若遗诏当真是立清河,明日政事堂不知会掀起如何浪花。
豆大的急雨砸窗,提醒着屋中情形,谢愈恍然擡眼。
李由林今日前来,莫不是借此话,来试探他?或许圣人,根本还在武德殿好好躺着。
思及此,他心静下来。
“不论是谁立高位,那都是圣人同朝臣商议的事,李内侍怕是还管不了圣人的家事与国事。”
李由林转过身,面不改色地盯着他,“老奴说过了,圣人已经崩逝,死前留下‘武德殿’三字,谢给事若不信,不如现下同我入宫一趟。”
“宫门已经落钥。”
“宫门已经落钥,可老奴,还是出来了。”
谢愈的面色,一瞬得沉寂下来。
他忘了,左监门卫大将军,是他李由林。
“谢给事不问问遗诏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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