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藏田案(三)
再一次回到这刑部狱中,已是七月酷暑。
“哟,张司马,又在此见面了。”说话的正是从前呆在张修手下行事的狱吏,那时谢愈掌刑,便是他在旁盯着,未曾想今日又给撞上了。
张修不言,沉默地在甬道之中行步。一年前大雪飘飞情形,恍然现于眼眸。
而眸光再度聚合,映照出的,是枯草狱房内,面无神情而坐的李知。
他垂头,唇动了动,半响,才憋出句:“此事,牵连学士入狱,是张某之过。”
“那日与女娘提及他的家眷,我便暗中跟了许久,只差着人”话行至此,见李知仍是闭口不语,他也更是难堪,“如今提这些,已然无用。”
“张郎君,既是知晓,便安静些。”
话毕,只听窸窣的脚步声,而后归于阒然。
李知闭了闭眼,终于静下心来思虑如今境遇。
清河力压,她如今并未被罢官,只是在刑部狱中得待上半年,私藏官员置其擅自离所职地,她这牢狱之灾,来得不假。
而李由林只怕是盯紧了此点,才会按兵不动一步步引诱张修动手。
半月,河西之战不知会成何形,她不能同张修白在刑部呆在半年,至少得让李由林撇不下清白。
额上因狱中的闷热而渗出点汗,李知睁开眼,忽而瞥向一旁靠墙而坐的张修。
她与张修的缘分当真是不浅,几次偏在这刑部狱中。
李由林说得不错,她是引火自烧身,张修这样的人,若不能真正拿捏,那便是自讨苦吃。
可这样一个能扳倒李由林的人物,她真不甘心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孙举那张脸,你当真认得吗?”李知忽而出声。
张修一怔,渐渐回过神,“他的那张脸几乎毁尽,当初在坊间遇上他之时,不是未怀疑过,可那时他对得上所有知晓的讯息。”
“声音可以是被熏烟所毁,但记忆”
“记忆如何不会?”李知驳道:“若他不是孙举,而是李由林寻来的一位熟知孙举过往的假替,那咱们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张修一瞬得如梦初醒。
“若他是假,便必有破绽,孙举的家眷、习性、乃至其他诸多事宜,皆不可能真正瞒过。”
他却又忽而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若李由林最后也杀了他,那岂不是……”
“所以如今诸事皆悬于张郎君家中亲眷,会不会来狱中看望。”李知望着他出声,“我二人递不出消息,但他们可以。”
脚步的枯草也受着闷热而萎,张修瞧着,忽而缄默。
为何李知的家眷,不会来狱中?
恍惚间,他似乎忆起一点坊间的传闻。
据说,自打李知辅佐长公主登基,便同家中断了亲缘。
他眸光微动,望向一柱所隔的李知,恰与她相视。
“今日大朝之上,张空监为你愁得昏死过去,只怕等不了几日,便会来刑部狱中。”
张修听此,再一次垂下头,挫然开口:“我也是,对不住父亲和母亲。”
烈日照不入内,却闷着热气,一点点消磨意志。
李知同张修一连待了几日,也未见半个人影。
刑部小吏如往常一般送着吃食。一碗白粥,一叠白面馒头。
将搁在地上,张修便已起身接过。
李知垂着眼,在此闷湿之地已无精神动身,仍靠在墙角,擡手抚了把额上的汗珠。
“李娘子不吃么?”张修已经拿粥坐下,半碗下肚,正擡目望过来。
李知动了动唇没有出声,终是放弃,撑着墙起身。
她端着吃食行至塌前,移目见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已经画了五条杠。
“已经过了五日。”李知缓缓出声。
身后传来沉闷响动,只一瞬便寂静无声。
她将回头,便见那碗汤水下肚的张修,忽而整个人倒地不起。
空斜的白瓷碗中还留有半个馒头。
李知倏尔起身,心底泛起惊慌,刚碰到唇边的汤她只疑了一瞬,便极快被她扬翻。
“张修。”
没有人回应。
她垂在衣衫间的手抖起来,软着腿跑去那栏柱旁,盯着一动不动的张修,甚至瞧不清藏于腐草下的脸,亦分辨不出是迷,还是毒。
“来人!”
李知攥紧狱门大喊,镣铐声作响。
“快来人!”
空寂甬道上响着李知的回音,又一寸寸顺着长道涌回她耳中。
李知的心跳已快震出胸腔,她回头,见枯草之上的张修仍是毫无动静。
若是迷药,狱中无人应,那该是有人会来此,若是毒药,此刻送食之人当还未走远。
李知回过神,极快冷静下来,撞得狱门与镣铐哗啦声不止,她再一次朝外用力高喊:“走水了!来人!”
几乎是她落音的那一瞬,窄长甬道间,便传起一阵阵不同声色的应和。
“走水啦——”
“走水咯——”
下一刻,急促的脚步便自甬道间响起。
“何处走水!”
扶着帽子的狱吏匆匆跑过来,一路朝着内里狂奔,连着一丝火星子也未瞧见,便是垮下脸来。
正要出声,便见李知抓着狱门倾前,“拦住将才送吃食的小吏,有人要鸩杀朝官!”
狱吏听这一声喊,才看清了倒在狱房中的张修。他唬了一跳,忙朝外奔道:“来……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儿,便来三五个绿袍小吏推开门架起张修。
李知心下一紧,自塌上慌忙起身靠过去,隔柱而问:“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那立在狱门前的小吏掀起眼皮,也未正眼瞧看李知,只招手吩咐道:“快些擡出去,别耽搁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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