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斩首台(一)
寒风拥着中书门下,今晨的雪停了,宫道上的晶莹却还未收拾干净,只堪堪开了条窄道出来。放眼望去一道又一道的紫衣红袍落在雪地中,似乎商议片刻,随即一齐踏着步子去往武德殿。
大理寺中押着的案子,在今晨出了结果。
马蹄声压着冰雪,一路传告。
殿中谈阳舒垂手而述时,朝臣皆是心思各异。
“按律,谢愈同于鸿鹄该处绞刑,死刑之罚,还请圣人作判。”
若是圣人点头,这罪便是定下了。
诸如宋绩江,郑观一类,对着此事漠不关心。死也罢活也罢,朝堂浩浩深江,溺死一人,无甚波澜。
再移眼徐敬,或是还要那么一颗为文臣的纯心之人,只恨不得圣人即刻点头,静待秋斩,如此坊间倒也能添二三佳话。
于是真正心忧之人,落在殿中,便只余郑观同胡咏思。前者犹疑,后者惋惜。
暖烟缓缓自金炉中蜿蜒攀升,连着朝臣的思绪也一道紧了起来。
清河扣住手中的折子,擡眼朝旁吩咐:“派人去司天台寻杜史监,问问明后两日,可有雨雪?”
声音不大不小,将好能让挤在殿下的朝臣,听个清楚。
一干人坐得坐,立得立,听见此话,不由都愣住。圣人越过谈正卿所禀,莫非是不想给谢愈定罪?
一时有些个朝官忍不住去望小圣人,这谢愈是小圣人的老师,只怕是私下为他求了情,这才有这么一出。
谈阳舒思绪微凝,上前拱手,迟疑问道:“谢愈同于鸿鹄的绞刑,圣人是何打算?”
清河笑了下,端茶问:“急什么,去问杜史监的人,不是还未回来么?”
立在殿中的郑观回过些神,似是想到什么,脸色蓦地一白,不由得朝门外望去。
像是宣告最后审判,那扇高而阔的大门只听风声呼啸,今日无雨雪,那明日呢?
只听踩在心尖上的脚步声响起,余下个朝臣慢慢品女圣人其中意味,有些了悟,一时皆扭过头望外。
那两头跑,好容易快步过来禀话的内侍将擡头,见着殿中视线都聚在自身,不由得发怔,心中满腹犹疑。礼部莫不是要办什么大典,难得见满屋子的朝官这般重视天象。
他立稳身子,朝上一揖,“回圣人,司天监言明后无雨雪。杜史监还说今岁的大雪该是自今日便止了。”
此话一出,反未叫朝臣心落下,皆是呼吸一窒擡目望向女圣人。
只听搁盏声噔然,不轻不重落在案。
清河睫羽稍稍一动,望向谈阳舒。
“谈正卿,狱中两人,准旧例领赴郊庙,徇东、西市,左、右金吾差兵马防援,明日午时三刻,即刻问斩东市狗脊岭。”
谈阳舒倏然擡起眼,脑中忽而忆起昨夜郑观的话来,可动了动唇,也只垂头出声,应下一个“是”字。
满堂阒然。
一阵狂风卷着寒,尽数灌入内,只余见殿中袍袖扬飞,吹得众人脑仁清醒。
满堂像是渐渐回过神,归于哗然。
徐敬自那座上讽而笑言:“圣人英明,此等违乱朝堂,勾结外藩谋反者,当即日问斩子城西南隅独柳树下!”
清河因那句,子城独柳树而微擡眸。
却听徐敬续道:“不过,独柳树下历来斩十恶,朝臣未有些极高的品级,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东西二市,谢愈虽拜相可独坐虚位担不起实实在在的一声相公,自然,这子城西南隅倒也去不得。”
他哼笑一声,甩甩袖子,“东市西北角狗脊岭,他才堪配。”
众臣默不吱声。
清河却是微松了口气。
长安城有三重,郭城在外,皇城居中,宫城靠里。
子城西南隅便是在皇城内。
所幸相公们,并未纠结这斩刑的位置,又因着徐敬的那番话,哗然便止住了,可谁都不吭声。
清河懒得再耗下去,扫了眼阶下,随即淡淡开口:“大理寺既是领命,只一日时间,即刻领办,昭告百姓。”
她擡手扶椅,起身迈步朝着阔门外走去。
临行前的话迎风而落,听不出温度,却撞得众臣心间一窒——
“明日午时三刻,百官皆去临视,斩后头颅悬于长安城外,以儆效尤。”
此为二圣登基,所杀的第一位朝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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