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叶
齐府,祠堂。
祠堂是祭祀之地,象征每一个家族的底蕴。其中储藏着记载昌州齐氏世世代代主脉与旁支的族谱。
祠堂是不为给活人居住的,先祖的排位密密麻麻,厅室幽深,冰冷肃穆,久不见天光,唯长明灯岁岁不熄,烛影幽微,诡谲清寂,幽暗压抑。
为了避人耳目,被抓来的桂娘就被关在祠堂深处最后的房间。
桂娘年纪还那样小,齐折叶简直不敢想象她一个女孩,在失去母亲后又被一群人抓走,一个人被关在这里,整天和那些齐氏先祖道貌岸然的鬼魂作伴究竟有多恐惧。
他满心急迫,拉着安厌步履匆匆。
“你们是何人?这里是齐氏祠堂!严禁擅闯!”守卫祠堂的家族护卫拦住他们。
齐折叶恩怨分明,哪怕在现在这种时刻也无意把在主家那儿的愤怒发泄在这些无关的护卫身上,压下急迫,“在下齐折叶,并非有意强闯,我妹妹在里面!还望通融!”
“我管你是谁?什么你妹妹他妹妹的!别说你一个过继来的表少爷,在家主没有吩咐的情况下,就算是主母都没资格进去!”
安厌懒得听人废话,又开着100%反制,直接揽过想讲道理的齐折叶,一把夺过来其中一个守卫的剑。
“吾乃楚国丞相安厌,现在怀疑你们齐氏纵容恶奴欺主,强抢民女囚禁于此,都给本相让开!”
……
娇小的女孩瑟缩在祠堂的深处,听见锁紧的门扉外有喧哗声打破了祠堂长久不变的恐怖寂静。随后就是叮铃呛啷的刀剑碰撞声,一路随着斩破肉/体的劈砍声与惨叫靠近她所在的地方。
“桂娘!桂娘!你在里面吗?”
敲击门扉的声音砰砰作响。
齐折叶的声音随着年岁渐长比起曾经变了一些,在桂娘的耳中却仍不改熟悉,立刻压住了她的彷徨和恐惧。
“哥……哥哥?”
她连忙爬到门口,拍打着被锁链锁住的门扉大声喊,“哥?是你吗?”
“是我!是我!桂娘,是我!对不起桂娘,我没有收到你的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齐折叶哽咽,一门之隔,仿佛能够看到里面的妹妹因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
“没有…收到?”桂娘喃喃,“原来是没有收到,我就知道哥不会抛下我和娘,我最清楚哥的为人,绝对不会在过继入主脉后就嫌弃我们。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但是…我寄了那么多信…怎么会没有收到呢?”
齐折叶听到这里控制不住眼泪,想解释是自己被齐府的人骗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不想让年纪还那么小的妹妹知道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不想让妹妹太早知道人心的险恶,甚至是知道这一切都是齐氏这些名义上的同族人做的。
“现在就不必过多解释了,出去再聊,退后。”
安厌声音淡淡,拉开齐折叶,擡剑,对准门扉上的锁链狠狠一劈!
哐当!哗啦啦!
锁链应声而落。
齐折叶慌忙打开门,“桂娘。”
“哥!”
瘦弱的女孩像小炮弹一样喜极而泣地扑进齐折叶怀里,看着小,但冲击力极强。齐折叶一个身娇体弱的书呆子文官还真接不太住,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妹妹的头。
安厌伸出一只手臂揽住齐折叶,避免他向后栽倒,承担了这两人的重量。
“多、多谢…明道。”齐折叶不太好意思的站稳,向桂娘介绍安厌,“这位是陇川安氏的家主,当朝丞相安厌,为兄的手足挚交,你叫他明道哥。”
“明道哥…?”
瘦小的女孩怯生生地福身行礼,“您的名姓,我在祠堂中听过那些守卫讨论,您出使诸国,让楚国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是楚国最大的官儿。”
“不必多礼。”安厌蹲下身,扶起她,眸光温和,“你只当我也与你兄长一般就好。”
女孩仰起头,“那…是明道哥帮哥哥来救我出去的?”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是被齐氏抓来这里的,自己的哥哥齐折叶还是齐家主脉的人。若是她贸然离开,恐怕会连累齐折叶。所以她才问,是不是安厌这个“楚国最大的官儿”要帮忙带她出去。
“对,明道哥会帮——”安厌笑着,话还没说完,忽然沉下神色,向祠堂的入口看去。
密集的脚步声包围了祠堂。
“老夫在外未归,忽闻丞相登门,未曾迎接,怠慢了丞相。可丞相趁老夫不在,擅自闯入我齐氏祠堂,要带走我齐氏的人,哪怕是丞相您,也说不过去吧?”
鬓角细微灰白的中年男人负手走了进来。
“丞相,看在陇川安氏与我昌州齐氏同为世家的份儿上,速速离去,老夫可以当做今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安厌缓缓站起身,挑眉,嗤笑,“齐家主?”
端详中年男人半响,她似笑非笑,终于显露了刻薄,“你我同为氏族家主,你又有什么资格倚老卖老,凭你在朝中不过二品的官职吗?”
“呵,丞相果然牙尖嘴利,舌灿莲花,怪不得能说动诸国!”齐家主冷笑,“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速速离开,我不追究!勿要掺合我们齐家的家事!”
安厌轻嗤,“齐折叶乃本相至交,为何不能管?”
“就凭他姓齐,名字写在我齐氏族谱之中。”
齐家主目光锐利的扫向齐折叶,“并入我主脉,成为老夫养子,就该与偏远旁支划清关系。可你呢?不顾族规,私自与其联系。老夫还未追究你过错,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丫头要与老夫作对?”
齐折叶将桂娘护在怀中,不解地低低问,“桂娘是我妹妹,我为何不能管她?”
“她不是你妹妹,她只是一个偏远旁支的没用女娃,如今无父无母,嫁出去为齐氏做贡献是她的福气。”
“家主…她就是我妹妹,你不能随意控制她,将她嫁给一个傻子。”
“为何不能?”齐家主古井无波,”我是齐氏家主。你,还有这丫头、齐氏所有人,我都有权利让你们为家族付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想违抗族规吗?”
齐折叶捏紧拳头,眉头紧皱,“族规如此苛刻,害我生母性命,掳走我妹,算计我等…不若不为齐氏子弟!”
“哦?这么说,你不愿再当齐氏子弟?”齐家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的精芒。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就代表了血统与家族的底蕴。
默惊棠那样一个山野猎户出身还能拉起队伍的人物,千百年来就只有一个。其余人的阶级都是早在投胎时便定好了的。
为官抑或是投奔明主、参加科举、购置产业、买卖奴仆……都是平民、贱民没有资格做的。
世家贵族,人人听了都高看一眼,知道你有背景,有后台。
寒门子弟,家中原先出过人物,如今落魄也总归有个血缘姓氏,家传渊源。
再说门阀世家的旁支,哪怕再偏远落魄,别人也会敬你三分,身份阶级天然就高于那些贱民。
意思就是说…只有有了这样的身份才有资格往上爬。而底层贱民和平民,身份是被定死了的,祖祖辈辈都只能无产无业,受人奴隶。
齐折叶若是不做齐家人,等于自愿放弃了阶级,放弃了那些与生俱来的权利,还大不孝,背弃自己的列祖列宗与血缘姓氏。
只有挤破脑袋想成为世家的,从来没见过要自己往外跑的。
君不见安厌之前说要改革科举就有那么多人拦,全是动了这些士族阶层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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