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又有几个祝小娘子围了过来,洛颜只好现行对付。陈尧终于抽出软剑,剑刃一挽,先斩断洛颜的红血丝,再往祝小娘子身上刺。
洛颜便挥着血丝去找更远处的祝小娘子。陈尧追着她去拦,二人既针锋相对,却又配合默契,过招之间竟然困住了好几个祝小娘子。
渐渐地,祝小娘子察觉到自己不是对手,她能利用镜子放出自己的分.身,但这些分.身也会分走自己的法力。先前可以用分.身围攻,但现在围攻对这二人已经没有用处。
便将分.身收回。
一个个祝小娘子消失,最后只剩下本体,她站在洛颜身后,聚起全力,想要给洛颜致命一击。
却听一声脆响,陈尧的软剑正刺入祝小娘子体内,剑气灌入,祝小娘子浑身动弹不得。她爆发出全身的灵力,猛地一声哭嚎,这柄平平无奇的软剑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两截。
祝小娘子想将这股剑气散出去,洛颜立刻挥出红血丝,将她缠住,又把剑气缚回她体内。祝小娘子终于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不动了。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可秘境不见消散之象。洛颜静静等了一会儿,忽然,脚下的地面猛地摇晃起来,她使了个千斤坠站稳,伸手去扶陈尧。
却没看见陈尧也伸手过来扶她,两两相触,竟然不小心抓到了陈尧的手。
洛颜立刻松手,陈尧却反手将她捉住,环顾四周对她道:“秘境要崩塌了。”
崩塌和消散是两码事。消散是说制造秘境的根源被除掉,秘境当然也就不复存在;可崩溃却是指秘境的根源没有完全除掉,反而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心里不痛快,想要彻底毁掉这个秘境,让里面所有的人给自己陪葬。
祝小娘子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她一边大笑,一边大哭。哭声和笑声甚至盖过了天边的惊雷,廊下柱子支撑不住,朝着地面砸下来,屋顶跟着一起坍塌,一片烟尘滚滚。
陈尧忽然伸手抓住祝小娘子手臂,他冷淡低沉的声音传来:“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哭声和笑声戛然而止,祝小娘子的眼角落下两行泪水来。
“祝小娘子,我们同情你的遭遇,但你如今化作鬼怪,吸收怨气为生,怨气越吸越多,越难平息神魂,离大道也越来越远。冤有头债有主,你一直在采石镇作乱,其实是想为自己报仇,对不对?那你找到真正制造这场悲剧的人了吗?你为自己报仇了吗?”
祝小娘子痛苦地蹲下身,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陈尧居高临下看着她:“不如这样,你放我们离开秘境,我们去帮你报仇,如何?”
祝小娘子想了想,却又摇头,她双眼望着梁先生的尸体,怔怔出神。即便报了仇,她也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生而为人不能,死后化鬼也不能。
洛颜虽看不见,但能察觉到祝小娘子的目光。站在她的位置上,很容易弄清楚她心中所想,心下凄凉,叹气道:“真是可怜。”
陈尧却道:“那又何难?药宗倒是鼓捣出来一个法术,以同源之人的血为引,可将一已死之人打入活人体内,占据身体但不控制神魂。以活人身躯温养,等待这已死之人神魂完全,再送去投胎,投到何处也可知道。不违生死天道,却又有起死回生之效。”
“当然,你与梁先生俱已身陨,虽不可同世为人,但可同化为鬼。梁先生的魂魄并未彻底打散,你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温养,等到魂魄完整,你可以用镜子给他重塑一具身体。其实是人是鬼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了。你说是不是?”
“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了”,这话在洛颜心里撞了一下。
是啊,那真是很好很好了。
可惜,相爱之人能永远在一起,这又是世上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
祝小娘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被陈尧这番话说服,从怀里掏出来一面镜子,举到陈尧眼前。过往的画面浮现在镜面上。
马富户近来睡眠浅,镇上不太平,家里又刚出了这一档子事。请了不少仙门弟子,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急匆匆走了。
对,他把那小贱人送给祝家是为了恶心祝富户,谁叫他给自己送了那么一个玩意来?
成亲当日和情郎双双自尽,让自己丢尽脸面。好在他带着家人把那贱人的尸体挖了出来,好生抽打了一顿,才得以泄心中之愤。
可他一闭上眼,就总能看见那贱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
辗转反侧,他起来给自己倒杯茶。忽见屏风后人影一晃,他喝问:“谁!”
那人从屏风后转出来。
是个女子,不高,身穿一袭大红嫁衣,眼睛上蒙了块白布。这身嫁衣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声音泄了底气,带了些颤抖:“你是何人?你、你怎么进来的?”
洛颜不说话,她往前走了两步,将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横在胸前。
马富户因着好奇,凑过去看。一看之下,竟见着了自己当初和同行密谋,让祝富户生意亏损的场景。
他哇地大叫一声,挣扎着往回跑,忽听一声脆响,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这一鞭子将他抽倒在地,他想起身,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腰部以下没了知觉,不知是不是脊椎被抽断了。
他床上还有一人,是个年轻女子,近来有些嗜睡,以为是好事将近,可请了好几次大夫,都说并无身孕。
这会儿动静也把她吵醒了,她叫了马富户两声,却无人回答。一把掀开床幔,却见着洛颜捧着面小镜子站在床前。
她被吓得定住,眼睛却控制不住往镜子上瞟。镜子里出现一副画面:戏班子道具间,她向梁先生表明心意,却被梁先生拒绝。一气之下,将祝小娘子的事告诉了祝富户。
她想借此机会嫁入祝家,祝富户没答应她。她又找到了经常来戏班子听戏的马小娘子。
她把祝家生意往来的事告诉马小娘子,马小娘子再告诉父亲马富户,帮父亲谋划祝家生意,取得父亲的信任。作为交换,马小娘子帮这女子牵线搭桥,嫁给马富户,当了马富户的小妾。
马家又比祝家更好了不是?
洛颜扬手,又是一鞭子抽下。
马富户和祝富户家离得不远,陈尧扶着洛颜迈出祝家大门的时候提议,不如一把火把两家烧了,倒也干净。
洛颜赶紧阻拦:“师尊,别呀!虽然这两家伤害祝小娘子,但也有无辜的人。大晚上搞出这么大动静,又要惹人睡不好。万一火烧到无辜的房屋,怎么办?”
她的眼睛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又因为大量失血,唇色苍白,显得整个人孤苦可怜。
陈尧松手。
洛颜微微一怔:“师尊?”
陈尧盯着她的脸:“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你拐丢了?”
洛颜不解:“为什么呀?”
“因为人心本就不可信。”
洛颜却道:“但我愿意相信,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就愿意相信别人对我说的都是真话。欺骗?世上当然会有欺骗,但也有真实。只看到欺骗,会让人苦恼,还不如多去信任,让自己活得简单纯粹。”
大约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说话就大胆了些:“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如果天天想着坏事,自己心情会不好。想到好事,心情就会很好。那我为什么不想着好事呢?”
陈尧紧紧盯着她,像是要看清她所有的表情。
“你说这话是真实的吗?”他问
洛颜点头:“是啊。”
“你会永远说真话,永远不欺骗任何人吗?”他又问。
“啊?永远?这......万一......”她答不上来。
陈尧却笑了起来。
月光皎洁,一阵夜风吹来,一朵梧桐花从枝头吹落,落入陈尧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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