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绿琼,回来......”
“回来......窦绿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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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绿琼是真的回不来了,她现在只想哭。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她走出山林后进入最近的小村庄,立即找到了一户自称对这一带地区再熟悉不过的人家,请求他们帮自己找到失散的昆仑奴塞喇。
屋里那个女人明显有些担忧,看了她好几眼,倒是男人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他提出要求,事成之后要窦绿琼用她的马车作为酬劳。
窦绿琼只犹豫了一瞬间便同意了。
可是那个男人却撒了谎,林间危险重重,他才没有傻到真的去以身犯险,不过是环绕周围走了几圈,然后弄脏衣服再回去告诉她人找不到,或许早就已经出了这片林子。
窦绿琼涉世未深,对此不疑有他,反倒着急地询问:“那他有可能去了哪里?脚步是在哪消失的?”
男人摸了摸下巴,随口说道人已经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看样子是往京城的方向走。
窦绿琼怔了怔,不知是失落还是放心,男人见状便问起她的来历,听说她是去扬州寻亲后更是热情殷切地邀请她住下,等大雪过后再赶路。
没了马车,她只能依靠徒步。
“姑娘啊,你已经走到扬州地界了,这边都是跟我们一样的山村,想要走到城里去还要个十天半个月哩。”
“你看这样吧,人我虽然没有找到,但我收留你住十几天怎么样?等过阵子雪化了再亲自送你,我瞧你也不像认得路的样子嘛。”
窦绿琼别无选择,而且她已经饿了好多天,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
她怯怯地点了点头。
结果这个男人根本就是骗她的!
他怕窦绿琼因为没找到人,自己偷偷把马骑走,于是先让女人带她到屋里去吃饭,再趁她不注意把马牵到自己亲戚家藏了起来,等窦绿琼问起来时,一家人耍无赖不承认拿了她的马!
她长这么大,何时遇到过这样的流氓无赖,连那个给她盛粥洗脸的女人都一瞬间变得凶恶起来,指责她骗吃骗喝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污蔑他们这些淳朴的乡民。
窦绿琼委屈到差点哭了出来,单丝不线,孤掌难鸣,见男人还提了锄头想来打她,她连忙抱起剩下的水壶跑了。
怎么会有比卫玠还坏的人?
一路上,窦绿琼愤愤不平,靠吃野果饮雪水勉强维持体力,好在她还年轻,平时又活泼好动,硬生生依靠着意志力与对回家的希望坚持了下来。
等走到下一家村庄时,她累得实在走不动道了,便在一片田埂间坐了下来。
夕阳半落,天地间霞红漫染,虽是冬雪天气,但家家户户此刻都传来的小孩笑闹和煮饭的气息,衬得她无比孤独。
“咕咕咕~”
肚子发出饥饿的鸣响,窦绿琼打开水壶喝了口水缓解,擡头望天,悲嗟叹道:
“绿豆穷兮,绿豆穷兮,天上可掉个馒头与我吃兮?”
话音刚落,旁边的稻田里忽然弹出一颗脑袋,帽儿光光,衣衫簇簇,她吓了一跳,盯着对方。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拍了拍头上的杂草,手里握着一个蓬松柔软的馒头,借着稻子的遮挡偷偷打量她,见她衣裙脏兮兮,面上有灰泥,只剩两颗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直愣愣地回视着自己。
他忽然害羞了一下,想起她刚刚说的话,看了自己手上一眼,然后把馒头放在附近的小石块上,脚底下抹油一溜烟跑了。
窦绿琼眼睛都瞪直了,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半晌确认他跑远了之后,视线不由落在那个香软软白胖胖的馒头之上,咽了咽口水,口里受洪。
“这是谁的馒头呀?不要我吃了。”食无主之物,便不算偷,是捡。
她装模作样地娇声问道,还故意把手圈成一个小喇叭放在嘴边询问一圈,发现没人回答。
嘿嘿,我的了。
窦绿琼捡起一把雪搓搓脏得不成样的手心,等到完全干净没有尘垢之后,飞速一把躲过石块上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走运!
吃完馒头没过多久,她就没兴致再去欣赏夕阳美景了,今晚睡在哪还是个问题呢。她叹了口气,背好小包裹就上路,在四处看看寻找有没有自己能落脚的地方。
前些天她睡在一个牛棚里,趁主人不注意用稻草盖住身子,还好声好气地跟牛牛解释了一番:“今逢苦厄,累月迍邅,等我发达了,必定请你吃好多好多草料,今日你就许我和你共枕而眠吧。”
老黄牛看了她一眼,曲了四腿躺到另一边睡去了。
可是今日窦绿琼寻遍整个村子,都没找到个既保暖又宽敞的地方,正失落时,忽然瞥见正前方那个留下大馒头的男孩儿拽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夫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她心下一惊,往后顾盼,没人啊,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我我、我没偷馒头!”窦绿琼吓得忙不叠抱住脑袋辩解,生怕又像上次那样叫人扛锄头骂骂咧咧给赶了出去。
没想到这个妇人一见到她,怔愣了片刻,上前用生了茧的手擦掉她脸上的尘垢后,眼泪登时就扑簌簌流了下来。
“琼儿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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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玠被那群江湖术士给骗了个彻底,被当傻子耍一通。
所谓心急则乱,更何况他已经几近疯癫。
那日的招魂仪式结束后,窦绿琼生前所穿的那件大氅只是轻飘飘动了一下,然后再也没有动静。
卫玠失魂落魄,问道:“失败了么?”
江湖术士摇摇头:“是大人的心还不够诚,打动不了娘子,不愿回来。”
这一句话就伤到卫玠心坎里去,他嗓子完全哑掉,眼睛漫着骇人的猩红色,在浓郁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吓人。
“那我、要......怎么做?”
琼琼是不是还在怪他?怪他生前欺负了她,把她关起来,好不容易给放出去又没把她看好,中途离开。所以酿成这一惨剧。
术士又说,大人须得诚心礼佛斋戒七日,洗去身上污秽之气,若我没猜错的话,大人前半生戎马倥偬,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吧?
卫玠迟钝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术士煞有介事,鬼魂惧怕大人身上的戾气与杀气,不敢靠近,所以才会失败。
卫玠被他们哄着又买了不少供奉佛祖的贡品香料,不惜斥巨金购置一尊佛像在府中,日夜拂拭参拜。
术士又说,娘子在阴间徘徊受苦,食不饱穿不暖,若能烧些纸钱、纸衣纸宅下去就更好了,毕竟虽然魂没招回来,也不能让她一直受苦不是?
卫玠眼眶又红了,听从他们的话,又觉得不能委屈了妻子,专挑贵的奢华的烧,还从那些术士手上买了许多供鬼魂强大魂魄的丹药,只差把家底败个干净了。
这事瞒不了多久,在朝廷中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都嗟叹卫大人痴情,蔡廷玉听说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卫府劝说:
“伯瑗,你这是何苦?”
“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看不出这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别傻了!她不会回来了!”
卫玠生气地把他撂到一边,骂道:“滚,别在这里多事,你吓到她了!”他一直认为琼琼就在附近徘徊,只是因为生气而不肯现身见他。
蔡廷玉擦了擦唇角,唏唏冷笑:“好,那我就问你,若招魂真的成功了,你打算让她怎么回来?附身在那件衣服上?你不知道她已经死无全尸,连骨头都不剩了吗?!”
卫玠凉凉地撇了他一眼,然后在蔡廷玉震惊的目光中从屋子里搬出了一具比着窦绿琼身形所做的木偶,逼真吓人,几近以假乱真。
他后退一步,后背发冷,喃喃道:“卫玠,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卫玠丝毫不在意,反倒露出了莫名的笑容,眼睛里满是温柔缱绻:“大师说了,等琼琼的魂魄归来,这具沾染了她卧房的气味与肌肤香泽的木偶将是她最佳的容身之所。”
此时此刻他才庆幸,幸好先前吵架时,窦绿琼把他从房间里赶出来了。才不至于让属于卫玠这个人的“臭味”吓跑了鬼魂。
“你、你、你......”蔡廷玉伸手指着他,简直说不出话,“那凶手呢?那些策划绑架她的裴绎、在背后纵容默许的袁荆,你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们了?”
卫玠一瞬间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冰冷,眼睛里闪烁着刺骨的恨意,不过很快就被他给自己平息下来了。
他说:“等琼琼回来了,这些人我自然会一个一个收拾,不留活口。”
“就算皇帝要保裴绎,我也绝不容他。”
他早就做好了和他们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打算。但是卫玠又十分自大地认为,最后的赢家只会是他一个。
他有爱情的滋润和妻子给他源源不断的动力,还怕什么呢?
为了避免木偶在外沾染过多“污秽之气”,卫玠又吃力艰难地把它搬了回去,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给卧房四面的窗钉上木板。
蔡廷玉这才意识到,短短一月,卫玠简直虚弱到走路都要喘气的地步,窦绿琼的死给他的打击好像一瞬间把这个男人的阳气与生气给抽干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执着于复活妻子的空壳。
如果不是还要留着一口气“招魂”,他或许早已缠绵病榻,无恋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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