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截断他的话,“有言云川呢!”
“阿馥!”李奇还待坚持。
秦烟态度变得坚决起来,“你在场也无济于事,若是因为激动,像神医说的那样怎么办?没事的,你安心。”
李耀得了消息,飞快赶来,来之前,小跟屁虫时安死死抱住他的腿,非要跟着一起去。他不放心把时安一个人留在东宫,便把她也带了过来。
见了李奇,他又怕自己会被责怪,支吾道,“儿臣担心父皇,但又放心不下妹妹,才……才带上了她。”
时安才不管这么多,爬上床趴在李奇身上,奶声奶气道,“父皇怎么不来看时安了?父皇不喜欢时安了么?”
李奇幽幽叹了口气,只好先耐下性子哄女儿。
丁太医先让李奇泡了一个时辰的药浴,待他出浴后,才开始施针。
时安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睡得香甜。
忽然间,门外嚣声四起,无比嘈杂。
李奇挡开江离的银针,偏过脑袋,“外面什么声音?”
便是一夜间改换江山江离都懒得在意,眼里只有他自己的正事,有些不耐烦,“集中心神,别说话t。”
“可”
不待剩下的话出口,丁太医一针扎在李奇的昏睡xue上,“还是先睡一觉吧!”
秦烟站在床畔,静静看了李奇半晌,“这里便有劳二位了,秦烟保证,此处绝对安全,绝对无人前来干扰。”
江离没说话,丁太医颔首,“女史放心。”
嘈杂声越来越大。
秦烟转头对李耀道,“耀儿,你随我出来。”
李耀没犹豫,点点头,“是。”
秦烟带着李耀来到瞭望台,远远眺望,宫门方向聚集了无数火把,密集的火光照亮夜空,由那个方向吹来的夜风里,都带着肃杀之气。
“耀儿,记住今夜,将来可能会有很多这样的变故,经历了一次,下一次便不会手忙脚乱了。”
秦烟擡手,按住李耀的双肩,引他看向宫门方向。
齐王带人气势汹汹地杀进宫门,以为能够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皇帝寝殿,却被拦在了第二道门前,再无法前进一步。
城墙上,数百兵士拉满长弓,身后堆满箭囊,齐齐对向城墙下的叛军。
第一道门已重新关上,齐王的人马被禁军包了饺子。
禁军占据了高地,只要箭簇管够,城门不破,城下的人来得再多都能被射成筛子。
齐王骑在高头大马上,仰头看向城墙上的王蒙,冷声质问,“王大统领这是何意?”
王蒙身着甲胄立于高台之上,手紧紧按着剑柄,“齐王此言何意?禁军忠于君上,在此诛杀乱臣贼子。”
齐王后知后觉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脸色阴沉。
“逆贼张文谋杀皇子,李代桃僵,本王为擒逆贼而来,王大统领速速将城门打开。”
言云川从后面走到王蒙身前,身穿银色甲胄,剑眉星目,褪去了平日的放荡不羁,浑身透着威风凛凛的军人之姿。
他高声笑道,“陛下的清白早在大殿上就已澄清,天下人都知齐王觊觎皇位才用此下三滥的手段污蔑陛下清白。齐王想要谋反,何不想个其他名头?”
齐王哼了一声,“那老和尚早就被人收买,在大殿上做伪证。”
言云川笑了一声,“你带来的人证还欲刺杀太子呢!”
“你……”齐王怒目,恨得咬牙切齿,不欲与言云川逞口舌之快。
“上云梯,强攻。”
王蒙并起手指刚要发放箭的指令,言云川从弓箭手手里接过弓箭。
搭箭上弦,拉弓如满月,箭头对准齐王所在的方向。
似乎城楼下的乌合之众都没被他放在眼里,微微勾了勾唇角,“齐王狼子野心,意欲逼宫谋反,本将军奉陛下旨意,就地诛杀。”
正当城门两军对垒杀得如火如荼时,秦烟回到了勤政殿。
桌案上的糕点半点没动。
见秦烟进殿,顾蕴起身,“阿馥!”
秦烟望了望两封奏疏,“看来母亲没有劝动父亲。”
王岩迎上她的目光,“若为父就是不写,你待如何?”
秦烟走到对面的圈椅上坐下。
“既然父亲自己不愿意去,女儿只好命人将父亲绑起来,送到洛阳去。”
顾蕴一脸不可思议,霍然起身,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倒逆天罡,不怕遭天谴吗?”
一日没休息,秦烟眉目间倦色难掩。
“母亲还不知道吧?齐王率众杀进宫门,欲行谋反,现在应该已经死于乱箭之下,就算他贵为王爷”,她擡了擡眼,“逼宫谋反,也得满门抄斩。”
顾蕴似乎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眼角微微抽搐,“你连你姐姐都不顾了?”
“她又可有顾念手足之情?她是我的亲姐姐,却毒杀我丈夫,想让我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
前一刻的云淡风轻被胸臆间的怒火焚烧殆尽,秦烟目光沉沉。
顾蕴闭了闭眼,退后两步,跌坐回座椅中。
“当是母亲求你,放你姐姐一条生路。”
秦烟硬起心肠,“那便请母亲好好劝劝父亲,若他答应辞官归隐,风波就此止息,我便留王盈母子一条生路。若父亲仍要一意孤行,那便不要怨阿馥不念手足之情,母亲一定不想看我和长姐走到你死我活那一步,对不对?”
顾蕴转向王岩,“亲姐妹手足相残,这就是你想要的?”
王岩沉定的目色终于起了变化,“我辅佐的也是你的儿子。”
“如果将来李耀长大了,和李奇一样不听您的话了,摄政之职满足不了您的野心,你是否会想取而代之?”
王岩不语,秦烟笑了,“女儿猜中了?”
儿女在王岩眼里和他并不对等,所以,他不会对儿女低头,也不屑对子女说谎。
他仰起头,“别忘记了,你原本姓王,我们才是一家人。待你色衰爱弛那一日,又没有母家的庇佑,你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
“我一人之命何足道?”
秦烟义正言辞,“对天下人来说,他们追随的是心系万民的仁德之君,而在父亲心中,百姓命如草芥,您扪心自问您的德行担得起这天下么?”
秦烟的语气越发激动,“即便一切如你所愿,后世史书中,我王家便是窃国判君的逆贼。百姓因惧怕你而敬你,朝臣因忌惮你而依附你,民心臣心您均不得,拿什么来坐稳李氏的天下?李家仁政,王家暴政,今日你叛了李家,名不正言不顺地坐了这天下,来日就会有人来叛你。”
王岩谋划多年,只为等待两个时机,一是他的亲外孙继任皇位,二是借着摄政之职收拢兵权,废掉幼帝,成就霸业。而李奇提前掀棋盘,打乱了他的布局,逼他不得不兵行险招,加快进程。
这番隐秘的心思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眼下被本该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女儿道得明明白白,王岩恼羞成怒。
“你又岂知这政权到了王家手里便不是仁政了?”
秦烟眼中含泪,唇角噙着苦涩的笑意,“父亲,多谢您早早地打醒了女儿。让女儿看到了您的野心,看到了您的凉薄,您连自家人都不爱,如何爱天下人?”
秦烟脑海里浮现出邓卫民憨厚的脸,他死后,她终于能够为他做点儿什么。
“您要当权臣,所以朝野上下人人都必须追名逐利。”
“可不该是这样”,她轻轻摇摇头,“大熠并非一人之天下,也非一姓之天下。不愿意专权弄势的官员,真正为国为民的清流,他们,不该被像你一样的权臣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秦烟起身,来到御案前,从笔架上取下一管毛笔,端着砚台走到王岩面前,缓缓下跪,一手持笔,一手托着砚台,“即便陛下撑不过去,女儿也绝不会让您来辅佐新帝。您想要的局势既然已无转圜之机,就请您好好做一个父亲,成全女儿吧!”
王岩静静看她半晌,忽然仰天大笑,“为父败了,败在最像自己的女儿手里。”
“夫君”,顾蕴唤了他一声,“不要再执迷了。”
王岩接过了毛笔,擡眸看着秦烟,眼中溢出骄傲之色。“如今,你才算真正有资格做我王岩的女儿。”
秦烟拿着奏疏走出勤政殿,宫灯随风晃动,她一头扎进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仿佛又回到得知邓卫民死讯的那一日。
太尉府的游廊拐角,光明黑暗界限模糊,她一会儿走在阳光里,一会儿又踏入了阴影里。
等来父亲的退让却并不觉得高兴,哪有什么两全之法?于她而言,只有舍弃与抉择。
殿门在背后合上,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抽光,险些站不稳。
“母后。”
李耀追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马上反应过来她有孕在身,又松了松手,但并未放开。
秦烟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耀儿,帝王之道,亦是孤绝之道,你怕不怕?”
李耀眸子里划过迟疑,最终坚定得摇摇头。
“耀儿不怕。”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