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钱,便可以打点随行的官兵,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明意连忙点头,敛了神色:“要!要!”
“那把她交给我。”明慈手握着剑,剑柄指向杜若兰。
明意一愣,她讷讷问:“什么?”
“把她交给我,这袋银子,就是你的了。”明慈言笑晏晏,扔起手里的钱袋,又稳稳接住:“机会只有一次。”
“行!”明意立马答应,她往旁边走了两步:“你带她走吧,我不会拦你。”
杜若兰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明意目光躲闪:“娘,即便你不跟她走,也没有办法平安到达岭南的,还不如我拿了这袋银子,说不定可以撑到岭南。”
杜若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她看着平日里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流下两行热泪。
押送流犯的官兵或许被打点过,杜若兰被明慈带走,他们当做没看见。
汤宝儿带着杜若兰去了乱葬岗。
虽然眼下还是白日,但乱葬岗晦气脏乱,杜若兰有些害怕。
汤宝儿抱着剑站在旁边,见她身形瑟缩,便笑了:“怕什么?怕汤家人来找你索命吗?怕颜惜来找你报仇吗?这么多年了,怎么偏今日怕呢?”
杜若兰坐在一处乱石旁,她屈起膝,抱着臂膀,双目无神,但脑子却很清醒:“是我小看你了。”
或许是知道要死了,她现在也不咳了。
“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呢?”汤宝儿也不管地上脏乱,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我远在庐州,不会碍你的眼。”
“你是个隐患。”杜若兰闭眼:“陛下要去庐州微服私访,我不能让他看见你,他只要看见你了,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
是了,汤家灭门那日,正逢皇帝微服私访,淑贵妃同行。
一切都说得通了。
汤宝儿下颚绷得紧紧的:“庐州那样大,皇帝不一定会看到我。”
杜若兰:“不能留隐患。”
汤宝儿突然笑了,她笑中带着泪:“以防万一是吗?”
“好个以防万一。”她歪歪斜斜站了起来,手执天泉剑,剑指那毒妇:“明朗是我杀的,明意的事也是我做的,你弟弟是我杀的……我想想……你也要被我杀了,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若兰擡头看她:“忠远伯一干人,会死吗?阿意会死吗?”
汤宝儿毫不犹豫点头:“会死,他们不会活着走到岭南。”
即便她给了明意钱袋子,但明意还是会死。
汤宝儿不会杀他们,呈丰帝会出手,或许太子一党也会出手。
杜若兰紧紧盯着汤宝儿,忽然就笑了:“若是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将你掐死在襁褓之中。”
她话刚说完,那剑端便没入她的心口。
……
林中吹起狂风,群鸟受惊,扑腾着翅膀惊然飞走。
乱葬岗荒凉诡谲。
了无声息的妇人倒在地上,心口的血迹还是温热的,她喉间也有一道伤口,狰狞血腥。
她旁边坐着一位女子,女子着青衣,面色苍白如雪。
一如那晚,她坐在庐州的乱葬岗,身后是汤家人如山的尸体。只是今日,她身后是仇敌的尸体。
终于……
汤宝儿泪如雨下,膝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终于……大仇得报。
呈丰二十二年秋,户部尚书关淮序递交休官书,震惊朝野上下,更令无数百姓为之震惊。
户部尚书关淮序,自到任以来,推行新政,改进新政,外放州县,替百姓解决问题,赶走苦难。
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克己奉公,为百姓做了许多事,为国献了无数心血。
不仅如此,他不畏强权,指出皇亲贪污受贿,弹劾贵胄仗势欺人,甚至当面纠正呈丰帝的错行。
上到朝野皇权,下到州县百姓,他没有辜负任何人。
这份心难能可贵,朝中的官员纷纷劝阻,让他不要辞官退仕,毕竟,他一步一步走到尚书之位,实乃不易。
彼时,他着一身雪衣,坐在院中煮茶,听见同僚劝阻,他只温声道:“我无愧天地,无愧百姓,亦无愧我自己,可我于一人有愧,她陪我走过数程风雪,如今,换我陪着她,走过千山万壑。”
“休官书已递交,感恩诸位对我的厚爱挽留,我们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呈丰二十二年冬,庐州,灵县桃花村。
桃花村后边儿有一座山,山不高,但险峻非常。村里人听说,那里住了几个外地人,很少下山见人。
阿婆回忆道:“有一个男子,牙可白了,只是衣裳破破烂烂的。还有个女子,眼睛上挑着,有些凶,他们好像是一对夫妻。哦,还有一个,是个女子,瘦得吓人,脸白得嘞!我都不敢多看!上回是她丈夫带着她下山来看病,我见到了。”
“他们应该以前是富贵人家,还有个丫鬟,年纪不大,看上去有点笨,不太机灵。”
有人问阿婆:“听说是外乡人,要不要把他们赶出去?”
阿婆急道:“哪里就是外乡人了!除了那个小丫鬟,其他四个人都会说庐州话!分明是本地人!赶他们做什么?人家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不过,你这么一说——”
她想了想:“那个得病的女子,看着有些眼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见过。”
桃花村后山。
后山有三间房屋,房屋前边儿栽着花花草草,后边儿种着菜,还养了一群鸡鸭鱼。
李复愁眉苦脸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许三娘望着自己,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许三娘一见,眼底的亮光又暗了下去。
屋子里的摆设虽值不了几个钱,但胜在简洁干t净。
连夷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宝儿。
即便是在睡梦中,宝儿仍被病痛折磨着,她紧紧蹙着眉头,面有痛苦之色。
她瘦了很多很多,露出来的手臂瘦得令人心惊:皮包骨,腕骨吓人的凸起。
报完仇后,她的身子便如摧拉枯朽一般,迅速倒塌。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庐州,晕倒在路边。
恰好李复和许三娘那日正回庐州,见到了她,便带着她去了桃花村。
连夷辞官后,回了庐州,几番打听无果,还好在药铺遇到了替宝儿买药的许三娘。
但宝儿病入膏肓,神仙难治,现在一般的药都治不了她。即便有天灵地宝,也没有神医来煎制。
“我准备去灵虚山。”连夷出了屋子,来到院儿里,他看向李复夫妻二人:“宝儿就拜托你们了。”
“大人去哪里?”阿莲急忙走了过来:“你走了,姑娘怎么办?”
连夷沉默:“我去找神医,让她救宝儿。”
他口中的神医,是近年来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大夫,名唤“行香子”。
传闻其虽有一身妙手回春的好本领,但她脾气古怪,尖酸刻薄,轻易不肯出山。
她带着弟子隐居灵虚山,常年不见外人。
灵虚山比桃花村的后山还要险峻,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尽崖底。
李复皱眉:“去找行香子吗?她怕是不会轻易出山,我听说之前有人想强行请她出山,结果她用毒针把那人杀了,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此行艰险万分,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连夷望着屋中,语气坚定:“我必须去,也必须要将她请出山。”
傍晚,汤宝儿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
连夷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语气轻柔:“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汤宝儿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瓣牵了牵:“我不想吃,你……你陪陪我。”
连夷眼眶酸涩,他握紧了她的手:“好。”
宝儿又昏迷过去了,气息微弱不已。
连夷于一个冬日的清晨,踏上了灵虚山之行。
……
“师父师父!”小医童拿着扫帚,飞快跑进屋去:“又有人来了,见不见?”
“不见。”屋子里传出一道冷漠的声音。
小医童去传话。
连夷抿着唇瓣,蹲下来看她:“小师父,麻烦你再去通传一声,不管神医提出什么条件,我都能应允。”
小医童歪着脑袋看他:“你为了谁?”
他说:“为了吾妻。”
“我不敢再进去了。”小医童说:“师父会骂我的。她说了不见你就是不见你。”
连夷听罢,面色灰败。
不过他强行撑着,怀着希冀之心问:“小师父,那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小医童见过很多求医不成的人,她的心早就成了石头,不会再起怜悯之心。
见连夷性子温和,她眼珠一转,起了逗弄之心。
“你顺着这条路,一步一跪,跪去那间屋子门前,或许有用。”小医童笑嘻嘻的:“但或许也没用。”
她往后退了一步,皱了皱鼻子:“你来的时候受伤了是不是?我看你腿脚有些不利索。”
忽然她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掉进小山崖的人是你啊!你命可真大。”
连夷朝她作了个揖:“多谢小师父。”
一板一眼,真不讨喜。小医童摆摆手,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雪下大了,没过脚踝。
连夷跪了下来,双手浸入雪中,以额触地:“吾妻宝儿,病骨支离,将将凋零,恳求神医出山。”
一步一跪,雪水冻僵了他的手,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好似毫无知觉一般,一脸虔诚,跪下磕头再起身来,雪地里多了一串脚印,深深浅浅。
“吾妻宝儿,病骨支离,将将凋零,恳求神医出山。”
屋子里,一位带着铁面具的女子侧耳听了听,她皱眉:“什么声音?”
看模样,她约摸三十岁左右,眉目锐利,脸上有些浅浅的疤痕。她穿着一件黑灰色的衣裳,外边儿系着一件披风,戴着兜帽,看上去很是神秘。
小医童上前倒水,面色有些心虚。
行香子冷冷看着她:“你又闯祸!”
小医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父饶了我吧!我错啦!我知道错啦!”
她把如何唬弄人的事,都一一道来。
这时,外边儿的人已经走到门口了:“吾妻宝儿,病骨支离,将将凋零,恳求神医出山。”
行香子面色突变:“宝儿?什么宝儿?快!快让他进来!快些!”
她言辞激动,小医童吓了一跳,立马爬起来去请人。
一阵风吹进屋里,吹落行香子的帷帽——
她竟然只有一只耳朵。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又是新的一年,庐州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玉兰东街上,烟罗坊依旧在,只是东家早换了人。
从元五街依旧是庐州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
明柳街有一处宅子,没有门匾,看上去闲置了许久。庐州人都知道,这里以前是汤家的府宅。
说起汤家啊,那可是以前庐州的大户!汤家的慕清明可厉害了,
慕清明有个女儿,是捡来的养女,她爱得跟眼珠子一样哩。
只是不知道汤家得罪了什么人,一家人都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人死如灯灭。
但汤宝儿还活着,原来行香子就是香杏。
连夷请来香杏,为汤宝儿治好了病,并精心为她调理身子。
呈丰二十四年五月初九,宜嫁娶。
桃花村的后山上,李复眼眶红红的,许三娘亦是笑中有泪。阿莲和芍药哭成一片,香杏笑着,没有哭。
连夷牵着宝儿,二人皆着喜服,都笑得眉眼弯弯。他们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结为夫妻,齐眉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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