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章姿这次举办聚会属于家族聚会,请的都是自己的亲戚。章寻宁是她的远房亲戚,更是合作伙伴,所以必须要请。
苗烟帮过她的忙,和章寻宁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四舍五入,也算是她的半个亲戚。
因此苗烟也在章姿的邀请之列。
晚上七点钟,一辆黑车停在章姿家的宅院门口。
车内,一前一后下来两个女人。一个穿黑色丝绸长裙,随性扎了个头发,另一个穿古法旗袍,不喜言笑。
她们两个站在哪里实在是很显眼,朱圆和朱子星虽然年纪小,但爱凑热闹,挤在门口迎接客人。
这功夫见了苗烟和章寻宁,连忙跑过来,一个人拉一个,请进了餐厅里的座位。
苗烟刚落座,一打眼,有眼生的也有眼熟的。
章姿的亲戚圈子和章寻宁没什么关系,都是她自己那边的老熟人,苗烟会觉得陌生也是正常的。
也许因章姿年龄的关系,在座的各位穿着端庄,化妆妥帖,看着都是些很有社会经验的成功人士。年纪小的那个坐在这里,自然就显得很备受瞩目。
有两三个不大认识她的人挺新奇地看看,问了几句,立马有人接茬。
“这个女孩子我认得,是叫苗烟吧?哎哟,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苗烟……我有点印象,是不是苏冉总往群里推的那个?”
苗烟没料到苏冉来了这么一手,问:“什么往群里推的?”
女人回答:“苏冉这孩子不是有个社交账号吗,总发你的画,每次都发到我们群里让我们点赞什么的。”
苗烟:“……”
苏冉从很久之前就是她的粉丝,一直运营着一个专门为苗烟建立的账号,大多是搬运她的画,再加上后期加工过的文案和推荐语,也积累了一点人气。
苗烟知道,但一直没怎么去看过,没想到苏冉居然是这么玩的。
待众人都到齐以后,章姿坐到首位,举起酒杯敬酒,然后便随意的开饭了。毕竟这里都是些熟人,吃饭不需要那么多的规矩。
席间自然少不了闲谈,聊了一大圈子,又兜回了苗烟的身上。
在座的都是些比自己年纪大的,多数已经成家立业,这时眼见来了个年轻漂亮的人,少不得出现她们喜闻乐见的催婚环节。
阿姨们七嘴八舌地聊开了:“苗烟有没有打算恋爱的意图啊?好像没听说过你有男朋友。”
章姿初时一听,还不觉怎么样。一口菜含到嘴里,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们三人单独一起吃饭时候苗烟说自己不喜欢男人的话,再听了听周围这此起彼伏的催婚声,心都提起来了。
完了,怎么收场啊?苗烟会不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章姿细品了一下,说不喜欢男人,那大概率就是喜欢女人。虽然说同性恋这种事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还是有点超前,但是她自认为是比较开明的性格,就算不太能理解,但还是很尊重苗烟的。
第一次见面,是在章寻宁家的独栋门前。
她穿旗袍打开门,生得很白,在雨夜里很显眼。长得很古典,眉目有种疏离的温婉,第一眼就让苗烟想起冷雨过后的白色玉兰。
从安时市坐车到青山市,苗烟脱下蓝白校服,被苗母打扮得如同一份小礼物那样。
苗母告诉她,以后就要住在一个姓章的小姨那里。
开门后,章寻宁稍微低头看苗烟,又看看苗母,似乎不解。
但她很有礼貌,先让两人进来。
进门以后,苗母将她留在客厅,接着和章寻宁一起走向书房,紧紧关上门。
那时苗烟独自坐在沙发上,想了很多。
她妈妈不姓章,家里也没人姓章,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姓章的小姨?
不知有多久,苗母和章寻宁先后从书房里出来。
苗母神情不再紧绷,轻松下来,章寻宁依然没什么表情,气质清高,情绪不怎么外露。
苗母走到她身前,蹲下来:“妈妈还要再回安时市帮你办转学手续,你先住在小姨这里,好吗?”
苗烟对视自己的母亲:“要多久?”
苗母避而不答,强露出笑意:“妈妈很快很快就会回来,你一定不要走,留在这里。”
“只要你留在这里,妈妈到时一定会找到见你的路的。”
苗烟的倔脾气初露雏形,追着问:“要几天?”
苗母站起身:“要不了多久。”
还来不及抓住苗母的手,苗母就已重新兜上帽子,站在门前,一推而出。
动作太快,就像把什么烫手的山芋丢下一样。苗烟怔愣坐在沙发上,看见窗外苗母身影一瞬隐入雨夜。
她现在追出去,能追上吗?
身后女人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思考,把她拉回现实:“今晚你住在二楼左边第三个房间。”
苗烟垂下头。
一瞬间,似乎就懂了什么东西。
不是能不能追得上的问题,而是追出去,妈妈又会是什么态度?
她那年十五岁,但成长经历坎坷,不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重新擡起脸,苗烟露出不符合自己性格的,略带讨好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小姨。”
苗烟从善如流,已将称呼改口。
这个女人似乎并没有怎么和孩子接触过,看她样子并不擅长与小辈交谈。
没多犹豫,这女人已经离开。
苗烟整顿心情,蹲在地上将浸水的行李箱摊开,一件件将东西拿出来,抱在怀里,拿到楼上。
收拾东西,洗漱,洗澡,等她都弄完,估计已经是半夜了。外面狂风肆虐,暴雨惊雷,她擦着头发,站在走廊上,慢吞吞地走。
章寻宁还没有睡,从厨房出来,叫住她,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喝了,驱寒。”
苗烟低下头,接来。
气氛顿了许久,听到窗外雷声炸响,章寻宁想到什么:“我住在隔壁,如果害怕,你可以去找我。”
苗烟说谢谢,又觉得寄人篱下,不够诚恳,于是又说了一遍谢谢。一时间无话,她想先回卧室睡觉,因为好累,哪里都累。
刚走出没几步,苗烟被叫住。
她回头看,章寻宁气质清高冷淡,似乎不适宜说温情的话。
苗烟没指望能从这个只见一面的女人嘴里听到什么特别好的话,耳朵却抢先听到她说:
“别担心,在你妈妈回来之前,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这是一句长辈对小辈所说的话,不掺杂质,是义务和责任的表现。只是到了后来几年,苗烟心意难藏,偏不信邪。
所谓“照顾”二字,因此变了意味。
第二天,章寻宁带着她搬进了老旧的筒子楼里面,月租也许连那幢豪宅的水电费都不够。
苗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的东西,也可以一夜散尽。
章家的情况,还是她在搬来筒子楼后,从街坊邻居那里拼凑来的。
章寻宁的大哥迷上赌石,败光家产,挪用公款,夜里悔不当初,跳楼自杀。死讯传回后,章父突发心梗,抢救无效,章母抑郁住院,不久后也跟着丈夫一起死去。
至此,留给章寻宁的只有一地鸡毛,家徒四壁,还有那个雨夜里被打扮得如同小礼物一样到来的麻烦拖油瓶,也就是苗烟。
她们两个现在度日并不宽裕,章寻宁肯买蛋糕,只是为她庆祝月考,难免太过出乎意料。
苗烟听完后一直愣愣的,被章寻宁牵着手过马路,先是“啊?”了一声,然后又“啊”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筒子楼的那间屋子里,章寻宁脱了高跟鞋,苗烟跟在她身后放下书包,穿上拖鞋,把校服外套挂起来,接着想去厨房给章寻宁打下手。
章寻宁却让她先去餐桌坐好,苗烟慢吞吞挪出去,到桌子边坐着。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好,拿了笤帚扫扫地,不敢闲着。
青山市学业重,下课天都快黑了。回家扫个地的功夫,天暗到看不清东西。
章寻宁端着切好的蛋糕,走到桌边,叫苗烟把灯打开。苗烟按了几下,灯还是不亮,外面天都黑了,往外看一眼,这片的居民楼没有一户开着灯,这情况,就是停电了。
根据小姨的指示,苗烟到卧室里的床头柜翻出白蜡烛还有火柴棍,坐回到桌子边,划火柴,一下就着了。
亮光闪起那一瞬间,章寻宁问:“在学校待的习不习惯?”
苗烟举着柴火,回答:“老师同学都挺好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有点低落。
她不想发牢骚,于是坚强点儿,又补了一句:“挺温暖的,我很喜欢,小姨不用担心我。”
火柴点着烛芯,一直燃不起来,她右手捏着火柴棒,左手擡上桌,想扶一下蜡烛。
“嗯,习惯在这里生活就好。”她注意力在蜡烛,听到章寻宁这样说。
半亮不暗的火光中,章寻宁右手伸来,摸近她,与她左手十指相扣,声音平淡:“不要想太多。”
“不要太过纠结以往的事情,也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苗烟怔愣一下,擡眼,火光闪烁。
方才只有小火苗的蜡烛此刻彻底燃烧,照亮彼此面颊,巨大的黑色影子倒映在墙上,两人牵手的姿态如剪影。
章寻宁并不是如表面那样一向冷漠,她虽忙,却能感觉到苗烟的情绪变化。母亲离开了她身边,又正值青少时期,嘴上不说,但已对亲情,友情都产生了隐秘的质疑。
她不擅长说温情的话,只能尽力疏导几句,已是最绞尽脑汁的话语了。
而桌子另一端,苗烟低下头,看她们十指相扣,心底在想:
小姨掌心的温度如此真实。
她的小姨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
第二天一大清早,章寻宁就到公司去了。
苗烟听佣人说,是有个很重要的临时会议要开,所以走得很急。她白天没有很要紧的工作,将近十一点才出门。
刚下楼梯,苗烟就见佣人忙忙碌碌,手里拿着包裹,看样子也是要出去。
她随便问问:“你拿的是什么?要去哪里?”
佣人回头,见是苗烟,便老老实实答道:“罗先生上次来忘记拿走一本书,刚刚我整理东西发现了,就打电话问章女士,她说让我送到罗先生小区的门卫处。”
“那你问没问小姨中午回不回来吃饭?”苗烟问。
“问了,说是有应酬走不开,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
苗烟若有所思,对佣人道:“罗松止的地址告诉我,我正好要出门,就让我拿给他吧。”
佣人呆愣愣的,完全没想到苗烟会突然这么说,站在那里“可是……”了半天,被苗烟打断了:“没什么可是的,我去送,正好也是看看罗松止那里怎么样,熟悉一下。”
这下佣人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把包裹递给她。
得到地址后,苗烟出门打了个车,就往那边去了。反正章寻宁中午也不回家,很没意思,她借此打发打发时间。
罗松止人模狗样,住的是市中心的高档小区。苗烟还没到门口,就见一个戴鸭舌帽和口罩的女人在门卫处说着什么,看样子是被拦下了。
这种高档小区的保安筛查人员进入都很严格,安保做得很好,苗烟估计自己应该也进不去,打算把东西丢在门卫那里就走。
她越过那个一直在说什么的女人,朝保安递出包裹:“417罗松止的东西。”
保安无奈暂停和旁边女人的争论,说了声好,接了过去。旁边女人突然不说话了,转过头看向苗烟。
苗烟疑惑,觉得奇怪。
那女人遮得严严实实,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透过鸭舌帽,如有实质。
“你……你认识罗松止?”苗烟刚想走,就被叫住。
回头打量一眼,那女人手指绞着,有点局促:“对不起,小姐,打扰你了,但是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你能告诉他一下吗?”
“你有什么事要找他?”
一问到这个,女人突然沉默了。
“不……没事,是我太唐突了。”女人低着头,僵硬地站在那里良久,又道:“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我……”
对方言语混乱,手足无措,苗烟倒也没生气,中断了她慌张的态度,拿出手机:“加吧。”
女人愣了一下,苗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论这女人是谁,遇到了什么事,总之,她对看一看罗松止的乐子,听一听罗松止的八卦,没什么抵触的心情。
第三天正好是个周末,章寻宁在家。苗烟赶设计稿,下楼倒了杯橙汁,就准备回楼上,耳朵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能听出是章姿家那俩小孩来了。
她对小孩们不关心,回去继续赶设计稿,没想在小朋友面前露个面。毕竟不管怎么说,章寻宁想办法把她往出赶,却接了两个小孩回家,她多少有一点不爽。
这边苗烟回到二楼卧室,那边两个小朋友就进来了。
章姿家的保姆跟着过来,一手牵一个,看着都是不超过六七岁的小孩,左边是哥哥,叫朱子星,右边那个是妹妹,叫朱圆。
之前他们和章寻宁见过好多次了,本来不该怕生的,只是保姆拿着大包小包,加上自己妈妈离开了本地,免不得有点拘谨。
先乖乖和章寻宁问了好,就被保姆带去了院子里,也没敢放开玩,有点懵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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