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那段有关于青春期情窦初开的心事,由一支从女人指间点燃的烟开始讲述。
自那次向如珊不请自来的“探访”苗烟后,苗烟就总是能够在自家附近见到此人的踪影。
在苗烟的眼里,向如珊本人跟记者这个职业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向如珊会出现在角落,如同一个最卑鄙的跟踪者、偷窥者,顶着那张总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庞,做着最让人不适的事情。
苗烟一开始还不能够明确的感知到向如珊真正的意图,也并不很懂向如珊究竟所求为何。只是下意识的,她隐约开始戒备起来。
也许是因为向如珊这过于令人厌恶的强行的出现方式,使得苗烟开始忧虑章寻宁是否会被其他人抢走。
如有机会,苗烟开始有意无意的去了解章寻宁的行程,企图将自己参与进章寻宁的生活中,而不仅仅只是扮演着一个“还未完全长大、需要被方方面面照顾着的”小孩的身份。
一些尚且不够完整的想法在她脑中浮现。
青少年的占有欲发作得如此之快,她难以接受自己的小姨身边会出现其他人,不论男女。多年来的相互扶持惯了,她总是下意识的认为,章寻宁是她的。
被向如珊烦扰的重重忧虑恼火之下,苗烟只觉得头顶如有淡淡乌云笼罩。尚不明晰的心绪,也使她倍感焦躁。
高三课程十分紧张,笔头磨烂,试卷翻飞,课堂压抑沉闷,老师声音快速而急促。
日日浸在这样本就劳心费力的环境里,苗烟因心绪而被扰乱的状态,极其容易被看穿。
那本来很好的睡眠也渐渐离开她的身边,她在夜晚开始变得多疑,开始变得焦躁,开始变成一个自己不大熟悉、但总会慢慢成为的另一个的自己。
睡眠质量变差带来的负向反馈,最先体现在注意力的难以集中上。
往常晚间苗烟总坐在餐厅里复习功课,章寻宁会在客厅台灯下点灯陪她。可近来苗烟心不静,做题时频频出神,去看那个自己本该很熟悉,可现在却变得难以辨别究竟该怎样对待的人。
台灯的光落在她半个侧身,眼睫低着,读掌心的一本书或杂志,好像什么也不会注意到。
苗烟总是在这样本该全神贯注于学习的时刻,分神去盯章寻宁。
心口有块石头压着似的,气也不敢大喘,可目光还是灼灼着。
她知自己的视线该隐蔽一点,可她做不到。
她学不会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人,她学不会在章寻宁面前藏起自己的异常。
她以目光去描摹章寻宁的脸颊,肩与腰与臀连成的线。
她开始像同年级的其他女孩一样好奇着人体的构造,一知半解的想象人体的奥秘。但不是对于异性,而是对于同性。
有时站在淋浴喷头下洗着澡,苗烟看自己的身体,会猛地让她想到,章寻宁也是女人,章寻宁的身体是不是也和自己是一样的?都是同样的结构吗?
这种充满探知欲的疑问虽不含任何污秽的成分,然而每当这时,苗烟都会忍不住捧一把水洗自己的脸,使脑内放空。
她觉得脑内如火在烧,但她尚且不懂这是为什么。
这样独属于青春期的略抱有羞赧而又大胆的幻想持续了一段时间,苗烟起初以为只是自己正在长大,这种好奇心只是青春期里其中一个令人不堪其扰的附加品而已。
直至一场过于令人惊骇的梦境到来。
一次普通小考过后,章寻宁单独叫住她,同她宽慰学习上的事。
事业渐有起色,章寻宁告诉她不必为日后生活奔波而苦恼,成绩并不是唯一的一切,开导她可以适当放松一些。
苗烟胡乱的应下,便从阳台拿了新晾干的衣服回卧室。
她一路低着头走,有几分羞愧之情。章寻宁认真开导宽慰自己,可自己却并不是全然因为学习才变得状态不够对劲。
回卧室路上,苗烟最后飞快地擡眼看章寻宁最后一眼,她看见章寻宁站在露台上抽烟,许是这段时间工作压力不小。
夜晚里,女人的影是晦暗的、模糊的,可苗烟的脑袋里却无比清晰的浮现起她抽烟时会有样子。
几年里千百次的注视,她早就将这一切的模样都烙印在心中。
苗烟顿觉更慌张,快步回了卧室。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入了睡,苗烟就做了一个过于荒诞的梦。
梦中一切都很朦胧,泛着白,不足够清晰,隔着一层未捅破的薄薄的白纸一般。
场景在客厅,她与章寻宁一同看电视机,章寻宁坐在她身边,近在咫尺,点一根细长香烟,静默地吸着。
电视机里不断传出人物对白,苗烟却无心去听,只是微微侧过视线,去看章寻宁的唇的形状。
也许她也自知是梦,平日里的顾忌终于可以抛开。视线忐忑胶着在章寻宁面颊,看得着迷、入魔。
章寻宁的唇形很漂亮,唇峰清晰,是略有些薄的,这份薄显出了她的淡漠与威压,却并不显得刻薄,只是变得不那样好接近。
可这样难以接近的人,却与自己共住屋檐下这么多年。
此刻在梦中,微微转过头来注视着自己。
波澜不惊的一双眼,似有一层浅浅雾霭缠绕着,辨不清她那双疏离眼里是有怎样的情绪。
可就越是这样平静的看着她,她就越发觉得心跳加速,无法受控。
青涩的情愫在她胸腔内跳动,她屏气,即便是在这么朦胧、不清晰的梦里,也可以令人感觉到迷蒙的美好感。
唇缝、口红、指间的烟,还有没抽完的烟上留有一圈浅淡的口红印记。
苗烟看了又看,舍不得转开视线。
只觉呼吸逐渐变得艰涩。
而梦中人吐出的烟似乎成为了香炉熏出的雾,茫茫然飘入她大脑,盖住她的理智、蒙蔽了本该存在的礼义廉耻。
潜意识在作祟,她梦见章寻宁向自己转过身来。
脑袋好像变成一只笨拙而重的火炉,腾腾的冒着热气,她闭上眼。
梦境升至云端。
她梦见自己成为了那支烟。
她被章寻宁含在口中。
“……”
这是少年期的苗烟第一次梦到这种事情,她略有或然和惶然,更多的却是怀揣着发颤的心情不断去回想。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她觉得好像不是。
可是没有人能够为她解答。
也正因为这种事人们总是压在唇舌下耻于提起,苗烟从那次夜晚的梦之后,逐渐变了很多。
她发呆时目光总是落在章寻宁的烟盒,可却又板板正正将自己和章寻宁的衣物分开来洗。
她以前总在雷雨夜撒娇耍赖躲去章寻宁房间,可即便现在青山市这座城市依旧整日浸泡在雨水之中,她却不再常去敲章寻宁的门了。
深埋在心底早已成熟的某个想法还没有彻底显露,青涩而倔强的苗烟只能这样充满矛盾的去处理。
她学着更加独立,她开始不要章寻宁来学校接她回家。
她想通过拉开距离来让自己仔细辨别、慢慢确认,可心绪只是愈加乱起来,不和章寻宁待在一起她会觉得心情全部都落空,和章寻宁待在一起,她又觉得不安而焦躁。
怎么做,好像都不对。
在思绪缠乱到无法理清的时刻,向如珊仍步步紧跟。
说她跟踪,可她每次又都有正当的理由。她的出现好像完全是巧合,令人恼火却又抓不到把柄。
晚自习上到十点钟,走在夜深后的路总让人无端想起鬼片。
角落里的鬼魂、街角突然冲来的丧尸、出没在无人出的连环杀人犯,大脑总是会在这种时刻变得很活跃。苗烟天性大胆,她倒没有这种害怕之情。
只是和鬼片里所上演的内容差不了太多。
小巷里,一个女人尾随着她。
苗烟冷冷回头,果不其然,又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向如珊。
向如珊只是站在她身后温温柔柔地笑,语气状似关心:“你怎么没有和你小姨一起走呢?我知道她今天很早就回家了。”
苗烟不理睬,闷头往前走。
小姨说过,遇到这个女人就不要搭理她。
向如珊却如苍蝇般一直围在她身边嗡嗡作响。
她问苗烟是不是章寻宁终于要舍弃掉她这个拖油瓶了,还柔柔笑着讲起自己了解的章寻宁的事情,每一句话都拿腔作调,苗烟烦闷心绪不断积累。
苗烟紧闭嘴巴不言,向如珊喋喋不休一路,忽然也沉默。
有风经过,树影婆娑着。
向如珊以温和所伪饰的表面开始崩裂,她像个疯子,像苗烟小时候家楼下的那个精神病人。
不再是温柔语调,向如珊顷刻间变得面色阴沉,情绪切换太快,思维跳脱,将出口的话难以理解。
向如珊逼问苗烟,她明明没有任何立场,可她却在自己的臆想中圆满解释了一切。
她认为苗烟是自己的敌人,苗烟不欢迎自己一定是因为苗烟同样试图独占章寻宁。就是苗烟心怀不轨,向章寻宁讲了许多自己的坏话,而章寻宁也听信了苗烟的谗言。
向如珊歇斯底里地想着,吐出口的话也变得肮脏。
那粗鄙的话语在耳朵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极尽恶意的揣测着,不断讲她这样是违背世俗的、终有天会遭到报应的。
可苗烟第一反应不是否认。
她只是恼火地在想,不被世俗认可又怎么了?她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人,会去喜欢另一个人,怎么就不是自己该有的权利?
到底还是涉世不深,她终于忍不住,冷漠朝向如珊吐出一句:
“我喜欢她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至少我总好过你这样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吧。”
未曾料到向如珊阴郁的表情倏忽转晴,她爆发出一阵大笑,让人无法理解的夸赞苗烟说得真是太好了。
苗烟只觉得原来这世界上真有这样诡异,被人辱骂竟还会笑得这样高兴。
*
生活不会因为有臭虫烦扰而停滞不前,日子一天推着一天往前过,高考就在磅礴大雨中落幕。
家长们守候在场外,连片的伞在头顶遮成一顶遮雨棚,即便苗烟出门前忘记拿伞,走在这片阴翳之下也不会被淋湿。
她心不在焉往外走,偶然撞进一人伞下。
擡眼,是章寻宁。
这座城市的大雨天气里,天是微微阴暗着的,章寻宁却穿一身青绿色,比起早春的葱茏还要有春意。
苗烟张了张嘴,没讲出话,章寻宁已握着她的手腕,带她向外走。
每个高考生都有家长来接。
苗烟也不例外。
高考落幕的这一天,本该是轻松的这一天,苗烟却高兴不起来。
她愣愣盯着那握着自己腕骨的手,无意识的张了张五指,做出一个相扣的举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大胆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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