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明明审讯室的温度很低,但黎珀却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耳边就是江誉冷淡低沉的声音,可他什么都没听见,只盯着江誉的脸,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如果你做不到专心,那我们就不必继续了。”忽然,江誉擡起眼皮,没什么温度地开口。
黎珀冷不丁触碰到江誉带着审视的视线,眼皮顿时狠狠一跳。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轻咳一声后移开了目光:“抱歉,刚刚是我的问题,麻烦长官您再说一遍。”
江誉问的问题总体上在黎珀的预设之内,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他就能流畅地接上,坦然地让人分不清真假——当然,里面不一定都是实话。
黎珀能猜到江誉会意识到他说谎,然后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但他唯一没猜到的,是江誉并没有过问他本身。譬如他和污沙会的关系,又譬如他充当着什么角色,为什么会来到S区……这些江誉统统没问。
黎珀不由得疑心起来,他究竟是早就知道了,还是压根不在意?据黎珀了解,前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江誉眼线再多,也不可能知道污沙会的核心机密,可要是后者……
江誉厌恶他到连他干了什么都不愿过问吗?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黎珀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也是,分都分开了,谁还愿意知道你曾经干了什么?他自认他的魅力还没大到让江誉心心念念的程度。
黎珀视线虚虚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又走神了。直到椅子拖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才倏地意识到,他已经消磨光了江誉的耐心,对方马上就要走了。
黎珀很少有心急的时候,可如今这关头,他却忘了自己脚上还戴着脚铐,起身要去拉他。谁料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地来临,他连江誉的衣角都没碰到,戴着的脚铐却先一步被椅子腿绊住了。
黎珀:“……”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都闭上了眼,做好了膝盖磕到地上的准备,甚至耳边提前模拟出了那声令人尴尬的“咚——”。岂料预想中的尴尬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然后以半抱着的姿势把他提了起来,让他稳稳地站回到了地上。
黎珀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江誉的怀抱了,以至于鼻尖闯入那道清冷好闻的味道时,他还愣了一下。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即便过了这么久,黎珀还是条件反射地想回抱过去。
但最后关头,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举到半空中的手倏然落了下来,黎珀迟疑了一瞬,最终只象征性地扶了下江誉的手臂。站稳脚跟后,他擡起脸,盯着近在咫尺的江誉的脸,本能地想说些什么。
可当他刚要张嘴时,余光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视线一凝,怔怔地盯了半晌,旋即什么都没说,只神情黯淡地收回了目光。
他瞥见了江誉的耳垂。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扶着黎珀站稳后,江誉冷淡地收回了手。黎珀也极为迅速的意识到了这点,他眨了眨眼,紧接着,像握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猛地甩开了。
江誉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只面无波澜地看了黎珀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准备往外走。在他即将擡起脚的前一刻,黎珀说话了:
“长官,你不准备对我用刑吗?”
……
漫长的沉默过后,江誉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我需要浪费这个时间。”
“……”黎珀顿了几秒,才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亲自来审问我?”
这次,江誉没再回答。他甚至没再施舍黎珀一眼,只冷淡地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房间。
原地,黎珀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沉默地站了很久。
久到脚都站麻了,他才像蜗牛一样挪了挪步子。忽然,他闻到了什么,表情一顿。
他好像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玫瑰香气。
黎珀动了动鼻子,不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这丝香气很淡很淡,要不是他站久了缺氧,刚刚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都闻不出来。可是,这丝玫瑰香气是谁的?
是他自己的?可黎珀很确定,他没有释放出任何信息素,再加上他闻自己的信息素闻得太多了,久而久之低浓度的甚至都察觉不到。但如果不是他的,难道会是江誉的?
据黎珀所知,江誉跟玫瑰味儿搭边的只有那几瓶香薰,而且在黎珀走之前,那瓶香薰还放在江誉上城区的住宅里,不可能在S区出现。
黎珀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垂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纱布,心想着伤口也没出血啊……
这么想着,他又擡起手,反手摸了摸后颈。不摸还好,这一摸,黎珀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他后颈处腺体的位置,居然是肿胀着的。
黎珀眼底立刻闪过了一丝无措,他有些搞不清状况,只能反应过来要马上去找抑制剂。于是他当即擡起脚,推开门往外走。
也许是太心急的缘故,黎珀步伐并不平稳。脚铐极大限度地限制了他的自由,他走得磕磕绊绊的,还差点摔了一跤。走到拐角的时候,黎珀盯着两条一摸一样的岔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来的时候走的是哪一条?
后颈越来越烫,黎珀费力地思考了一瞬,最终选择了左边。他脚步缓慢地往走廊里移动,终于停在一扇门前,擡手推开了门。
他记得他的房间在这里。
可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瞳孔猛地缩紧了。
血,大片的血。
干涸的血液迸溅在墙壁上,凝固在行刑架上,甚至连地面都是深褐色的、干涸了许久的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顺着铺满而来的空气钻到黎珀鼻腔里,他大脑瞬间“嗡——”地一声,炸了。
此刻的黎珀对信息素极为敏感,压根受不了一丁点信息素的刺激,更别提房间里都是血,血液中信息素的浓度是最高的。黎珀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盯着那抹红褐色看了几秒,旋即双腿一软,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地板冰凉又光滑,冻得黎珀打了个寒颤。他清醒了几分,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因为手铐脚铐的束缚动弹不得。此时此刻,他的对面就是满是鲜血的审讯室,而濒临发|情的他就这么绝望地坐在地上,被迫闻着刺激又恶心的信息素味道。
从上次他就发现了,他现在闻不得任何alpha信息素的气味。最开始遇到侯鸣,他虽然厌恶他信息素的味道,却并什么应激性反应,也就是说他讨厌的只是那股味道本身。可现在不一样,几乎所有alpha的信息素都会让他产生恶心反胃感,他根本感受不到一星半点oga和alpha信息素反应产生的情|欲,只觉得脑子都快被熏得炸掉。
也许这是延期特效药的后遗症,黎珀想。虽然这后遗症对黎珀来说问题不大,但此刻遇到这种情况,无疑是一场漫长的折磨。黎珀盯着满屋子的红色,不禁想,万一这附近有人怎么办?
没有抑制剂熬过发|情期无疑会很痛苦,但黎珀承受的疼痛太多,已经濒临麻木了。问题是,迟早会有人经过这里,也迟早会有人发现他。
黎珀很清楚地知道,S区绝大部分都是alpha,同样的,绝大部分alpha的精神力都在S级以下。精神力会影响信息素的浓度,就算此刻来的是个S级alpha,也会被黎珀的信息素引诱至发.情,而现在的黎珀,几乎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怎么办?黎珀麻木地想道。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一眨眼的功夫,黎珀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等等,脚步声?
黎珀想侧头看一眼,可是他连侧头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维持着视线下垂的姿势,呆呆地盯着地面。他能听出来,对方走得很快,甚至还有点急切,黎珀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一道阴影落在黎珀身上,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盖住了,黎珀才意识到对方接下来可能要干什么。他无力地擡起头,嘴里的“不要”刚吐出来,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砰——”
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在空气中响起,黎珀愣了一瞬。下一秒,他手腕一轻,一直锢住他双手的手铐居然没了。那人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很轻,好像刻意避开了他的伤口,一点都没弄疼他。黎珀迟钝地仰起脸,这才看清了来人。
“……”
嘴唇颤动了半晌,黎珀复又低下了头。他盯着自己的脚踝,小声道:“……脚铐。”
这次,江誉却没再理他。他随手关上那间满是鲜血的审讯室,然后一把抱起黎珀,擡脚走到一间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黎珀又闻到了那股不属于他的玫瑰的香气。
他愣了半晌,想环视一圈房间,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他就像一只被抽干了气的气球,只能任人揉扁搓圆,直到被人放在床上,他才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秒,冰凉的手掌碰上了他的后颈:“发.情了?”
话音落下,黎珀忽然觉得很羞耻。身侧,江誉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淡地问一个对于oga来说最私密的问题。他好像一只被摆在货架上的猫,能随时随地对一个陌生人袒露最脆弱最隐私的地方。
没错,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一声“陌生人”都是近了。
一股难过的情绪油然而生,黎珀身体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岂料他刚往床里缩了一点,鼻尖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很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
黎珀顿时一个激灵,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瞳孔倏然散开了。短短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好像张开了,疯狂汲取着那股最陌生而又最熟悉的气味。
他本以为延期特效药的后遗症是对所有alpha的信息素免疫,但事实告诉黎珀,不是这样的。
即便分开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像第一次发|情一样,疯狂渴求着江誉信息素的气息。甚至尤不满足,还想索求更多。
黎珀眼底的神色倏然加深了,光是被褥间信息素的味道远远不够,他想把江誉拽过来,亲手从他身上给予。
可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会压抑着自己的欲望。黎珀右手藏在被子底下,死死地攥着,手臂上鼓起一根根青筋。他闻着被褥上残留着的淡淡的气味,感受着站在身旁的属于江誉的温度,大脑里的那一根弦彻底绷紧了。他无法抑制地想到江誉的体温,想到……
念头才刚短暂地冒出来,就被黎珀一把掐灭了。他偷偷把左手伸进被子里,右手摸过去,重重掐了一把。
忽然,右手的指尖多了一抹黏腻的触感。
好像出血了,黎珀想。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清醒着就够了。
一旁,江誉转过身,想去取黎珀放在房间里的抑制剂。可下一秒,他忽然闻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还没等黎珀反应过来,他悄悄拽过来的被子就被江誉一把掀了。双手暴露在空气里,江誉也自然没错过他左手手腕伤口处的掐痕,以及右手指腹上的鲜血。
“我不介意把你的双手再拷上。”江誉盯着他,冷冷说道。
“谁让你过来的。”黎珀努力压抑着自己,尽量语气平稳地开口,“你明明知道我要发|情了,为什么不把我留在那里?”
闻言,江誉蹙了蹙眉。
黎珀闭了闭眼:“我房间里有抑制剂。”
“……我要撑不住了。”
几秒后,他听见了一道关门的声音。
原地,黎珀垂着头,盯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忽然有些费解。
江誉是菩萨吗?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
黎珀缓慢地转动眼珠,环视了一圈房间。这间房间和他在S区的宿舍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色调不是简单的纯白,而是黑白灰三色调,样式有些像江誉在S区的住宅。黎珀扫了一眼,发现这个房间左侧墙壁上有扇门,还联通着其他的房间。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就是江誉在S区的宿舍。
黎珀从没来过这里,但他熟悉江誉的风格,更熟悉江誉身上的味道。他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被角,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僵。
如果他没记错,他房间里的抑制剂是藏在枕头子。
而他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床头柜里藏着一张不干净的床单。
……
另一边。
江誉推开了那扇门,他大步走到床边,掀开床上的枕头,拿走了枕头下方的几盒抑制剂。
他的视线压根没在床头柜上停留半瞬,只在要离开房间的前一刻,才淡淡地瞥了一眼。
江誉回到房间时,看见的是这么一幕——
黎珀整个人都蜷缩着,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身体还在细细地发着抖。他上前掀开被子,只是一瞬,就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血腥味。
黎珀咬着左手手腕,努力地压抑着身体的本能,他眼眶全红了,眼球也攀上了血丝,就连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的艳红。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竭尽全力地把自己藏在窝里,在江誉掀开被子的那一瞬,他眼底甚至露出了堪称惊惶的神色。
很快地,那丝惊惶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热切和渴求。
几乎是在江誉坐下来的一刹那,黎珀就贴了上来。他浑身都是热的,但额头上冒出的却是冷汗。他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把身体靠在江誉身上,却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就算身体再难受,也不肯靠前半步。
黎珀在清醒和混沌间徘徊。
他清醒地意识到,江誉拿着抑制剂回来了。只要这支抑制剂打下去,他马上就能恢复正常,不会再渴求江誉的一切味道。可下一秒,他的思绪就开始混乱了。他想,既然有人耍酒疯,为什么他不能凭着发|情期的本能,多靠近对方一点?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他活没活着都不一定,更别提这种亲密接触了。在这个世界上,江誉是他唯一信任并依赖的人,就算在他最脆弱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也想靠近他。可是,他很清醒。
他知道,江誉应该是讨厌他的。
他沉沦在混沌和清醒的挣扎里,鼻尖闻着江誉的味道,意识反反复复地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他清醒地看见江誉在拆抑制剂的盒子,外面的那层牢固的薄膜已经被撕下了,他马上就要拆开纸盒,把里面的针剂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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