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心灰意冷之下告老辞官,做了书院中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于暮年之时收下顾渊这个关门弟子。
按规矩,顾渊的确要唤明昭一声:“师兄。”
明昭喉结滚动,哑了嗓子:“来时师父送我,告诉我莫要心急,要先保全自身。可我瞧着师父的脸色不大好,近年来别院里用的药材也比以往多。”
顾渊看着暮色灯火,轻笑一声:“师兄莫急,该来的总会来,有人定比你我还心急。”
苏谷替两人斟了茶,又端上一盘刚做的点心,神色自若:“王爷莫要担心,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还有咱们肃威州作后盾,这些年阿渊也不是没做准备。”
……
六月的肃威州天气火热,粮仓不得不加强通风,以免那一仓仓的粮食起了火。
“刘哥儿,这是又领奖了?”
“安花,这么大的猪腿得吃好几顿吧?”
“我家的姑娘该下学了,我得去接她,这次考试她得了第一呢!”
工厂一月一度考核的日子恰好和学府春末考试后散学典礼的日子遇到了一起,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哥儿女子皆穿着露出一截手腕的衣服大大方方的走在街上,四周路过的行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刚开始人们总是质疑知州大人对女子和哥儿的优待的决定是否正确,可如今几年过去,桩桩件件下来,知州大人领着肃威州的百姓们过上了好日子,再也没有人质疑知州大人的话。
如今的肃威,即便有老一辈的人改变不了根子上的顽固思想,依然觉得儿子好,哥儿和女子卑贱。可大多数人都在潜移默化之下发生了变化。
至少,弃婴塔下已经许久不见哥儿女婴的尸骨了。
“咱们大人好,是神仙下凡嘞。”老百姓们如此说。
“吾当以十四先生为榜样,为万民立命。”读书人捧着报纸高声宣告。
不止肃威州,和肃威州接壤的几个州府同样受到影响,变化巨大。
……
年末的宫宴,相比于早些年皇后掌管六宫时合宫上下井井有条的模样,如今的宫宴虽说也算热闹,却总让人觉得失了几分格调,反倒低俗又小气起来。
宫宴即将结束,一位已经年过六十即将告老还乡的老大人突然唤住要离开的皇帝,要为他家乡的百姓讨个恩典。
年三十的宫宴,这位老大人在皇帝还只是的王爷时候就一直跟着的,官职不大但资历颇深,皇帝对他不识相的举动并未斥责,只问:“要什么恩典?”
老大人颤颤巍巍的俯下身,朝着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求皇上减免燕州税收,八成的税,百姓们负担不起。”
“放肆!”皇帝声音惊得远处的丝竹管弦都停了下来,他浑浊但依旧震慑的眼神扫过在坐众人,面上看不出喜怒:“朝廷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皆收三成税,哪里到了八成?你在朕面前胡言乱语,当真是老糊涂了不成?”
老大人涕泪横流,额头上都磕出了血:“臣无能,终其一生不过是个从五品寻常官,为燕州乡亲们出不了力说不上话,只能求皇上明鉴,为燕州百姓做主啊!”
宫宴草草了事,众官员回家后立刻命家里的仆从连夜传信,赶在这几日里多囤些粮食柴火,随后便安安分分的呆在自家宅子里,哪里都不敢去。
众多周知,燕地正是皇帝赐给五皇子的封地。
在土豆红薯、改良麦种稻种都还没出现之前,三成的税都没有让燕地百姓喊苦喊累。
可如今肃威州这等不毛之地出产的粮食都足够当地百姓填饱肚子的时候,燕地这样富饶的州府,为何还得一个即将告老还乡的老大人豁出一辈子的名声和性命才能讨个恩典?
交给朝廷的税只要三成,那剩下的五成税是谁收的,当地的知州县令等朝廷命官为何不报?五成税又用去了哪里?
谁都没料到年三十的宫宴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五皇子一脉也没想到。
……
宫宴结束,两只信鸽先后飞出京城,朝着肃威州远去。
顾渊和苏谷接到消息已经是三日之后。
两人匆忙看完信后便立刻往昭王府赶去,他们清楚,如今五皇子已经没了退路,等十五过后皇帝一定会彻查此事,那时候五皇子只能承受皇帝和天下人的怒火。
而对于五皇子一脉来说,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反了。
毕竟他手里能随时调动的兵力就有一万京防军,掌管京城禁卫的总督是五皇子侧妃的表兄,后宫里五皇子的母妃几乎完全掌握了六宫的权力,更何况他还有整个燕地做靠山。
几人碰面,尚且冷静。
昭王道:“这一切都在你我计划之中,只是事发突然,肃威州离京城太远,咱们的兵马赶过去至少需要十天时间,我怕赶不上。若是兵马先行,万一五皇子不反,那到时候咱们就成了反贼。”
在如今最快的通讯只能靠翅膀的时代,一点小小的信息差就能决定成败。
思忖许久,苏谷突然道:“十二书局在燕州也有分局,恰巧后日就是发早报的时候,届时我会将潭大人求减税恩典的事和怀疑五皇子谋逆的消息直接登上报去。”
燕州百姓深受税收之苦,燕州出去的潭老大人为了燕地百姓不惜触怒天颜,如此鲜明的对比,他不信燕州百姓听见五皇子谋反,还会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后盾。
“此为扰乱后方,甚好,麻烦十四先生了。”明昭神色凝重:“巡防营如今在寒叔手中,夏侯侯府有府兵一千,如此下来老五手里就比咱们多了三千禁卫军。”
顾渊沉默半晌,道:“臣又研制出了新奇玩意儿,名唤‘玉米’,其色泽如金,甚为罕见。特派肃威镖局镖师押送到京里去,此物贵重,须得一千八百人押镖才够。另,肃威边境将士截获敌军马匹三百余头,知州顾渊命其一同上京献给圣上贺新岁之喜。殿下您看,可够了?”
这便是师出有名。
明昭猛的擡头,紧盯着顾渊夫夫二人,良久之后闭了闭眼,再睁开语气坚定:“够了,本王…这就去了!”
这夜,肃威州城门大开,三百骑兵同一千八百精锐步兵连夜出城奔赴京城。
“顾大人,此去生死不定,酣儿就托付给您了。”
“王爷放心,臣携阿谷在肃威等您的好消息!”
皇宫外围马蹄声四起,五皇子眼神贪婪的看着太和殿的方向。皇后一改往日病容,穿着皇后华服,头戴东珠凤冠,美目流转精光毕现:“皇贵妃和贵妃如何了?”
皇后宫里的大太监道:“已经请过来了,李妃和另外两位娘娘不愿意过来,奴才便让她们歇歇着了。”
“很好。告诉皇上,后宫安宁着,让他别担心。”皇后指尖抚摸着莹白的凤印:“对了,你去告诉禁军总督大人一声,他的亲妹妹已经找到了,就在这宫里。”
京城一夜动荡,百姓紧闭门户不敢声张。
鲜血流过长街,断壁残垣发出烧焦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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