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甩了甩狗脑袋,朝着黑洞的方向走去。
本来以为还存在一定的距离,没想到才走了没半分钟,丁丁就站到了黑洞的边缘——看来意识拟海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你是谁?】
黑暗的尽头竟然传来一个声音。
丁丁惊得擡起了一只前爪,但很快镇定了下来,“我是主人的系统,主人叫我丁丁。”
还好他的狗嘴能讲出人话,要是只能汪汪叫就尴尬了。
【丁丁?熟悉的名字。】
刚才还是孩童般的嗓音,这下突然变成了年轻人的声音。
【丁丁,你能帮帮我吗?】
丁丁犹豫了一下,“你说说看,万一我可以帮你呢?”
【我的心回来了,但我不想让它回来。】
丁丁震惊地竖起了耳朵——原来主人的意识拟海不是在崩溃,而是在因为【心】的回归而推翻重塑。
可是从眼下拟海的种种异常来看,主人的拒绝会让自身陷入很糟糕的境地,说不定会暴走失控。
“我可以问问么?你为什么不想让心回来?”丁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没了心,他会死的。】
“他?是谁?”丁丁问。
【格雷厄。】
【他的心脏被我捏碎了,为了不让他死,我便把自己的心塞了进去。】
“等等。”丁丁现在脑子有点混乱,“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心】为什么可以替代人类的心脏?【心】难道不是一个虚构的概念吗?某种、某种……源自神的意识、所形成的无法合理解释的东西。”
【既然你都说无法合理解释了,那么变成真正的心脏住进他身体里,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这下丁丁被问住了,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可是你自己也需要心啊。”丁丁说,“【心】的影子已经被摧毁了,如果你再没有了【心】,你的意识会逐渐崩坏的。”
【可是我爱他啊。】
丁丁望着那黑暗,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是啊,他知道的。曾经嵌在自己身体里的【心】的影子,有多想要靠近那个Eniga。
每次主人试图伤害那个Eniga的时候,【心】的影子都在他的身体里拼命疯长、大声哭泣,仿佛要把他的数据全部抽干。
【我好爱他。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希望他能获得幸福】
【离开卡厄斯,永远不要想起我】
“为什么?”丁丁忍不住发问,“你明知道他还是会究其一生来追寻你虚无缥缈的影子,他的脑子是混乱的,随时可能会崩溃。”丁丁在摩天轮里仔细观察过周彧的意识体。
“你在他灵魂里留下的印记并不会随着被剜去的血肉而消失——不止一个伤口,而是千疮百孔。”
“他的人生早被你填满了,你为什么非要他忘记你呢?”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
【他值得更好的结局。】
丁丁又听不懂了,“现在他没了【心】,马上就要死了,从你得到【心】这一点来看,估计是你亲手杀死了他,所以你认为这是更好的结局吗?”
【你能帮我吗?】
丁丁叹了口气,“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能帮上忙的么?”
“拜托,我只是一只狗而已。”
那声音再次沉默,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
【那你能抱抱我吗?】
【或者让我抱抱你,既然是狗狗的话,抱在怀里就能得到安慰吧?】
丁丁看了眼爪下不断蔓延的黑暗。如果跳进去,自己一定会被吞噬殆尽。
不过既然黑暗的那头是主人,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眨眼间,一道影子朝着黑洞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身为狗子,自然要在主人需要它安慰的时候,第一时间扑到主人怀里。
因为无论结局怎样,它都会永远永远,守在他身旁。
……
“报告长官,【心】再次出现,形态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报告!【心】已达到成熟,人造之心第三阶段目标宣告完成,请批准开启第四阶段……”
“母体正在向外辐射强烈的意识波动,有87%的可能性失控暴走。”
“……暴恐特遣队与临时肃清小组早已集结完毕,在目标地点十公里处等待长官指令。”
“出发!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母体和【心】一起带回来。人类的未来,在此一举!”
……
警报响起,刚还热闹喧嚣的婚礼现场霎时变成一片人间炼狱——在第八区领主被自己的新婚爱人捅穿心脏的几分钟后,大批暴恐特遣队和身穿白色制服手持武器的人冲进了现场,对所有人进行镇压。
然而到场的各路宾客并非普通人。如若只有暴恐特遣队闯进来,凭着几个大家族人物和公司代表的面子,绝对是有商量的余地的,说不定还能让这些武装分子坐下来喝几杯喜酒。
但这些白衣人就不一样了。数量不及暴恐特遣队,但从他们衣服上无尾双头蛇缠绕六芒星的标志来看,是H公司的人没错了。
他们算的上尼市里有名有姓的人物,手握大量信息,却没人见过这些白衣人。
所以当第一个试图与之交谈的宾客被立马缴械并杀死的时候,他们就明白这些不速之客打算将在场的所有人都解决掉。
好在都是做了准备才敢来参加这场婚礼的,身边都带着两三个亲卫,有些甚至更多,而且能走到这个位子的人物自然也都不是好惹的。
一时间,宴会厅里枪声四起,武装义体弹射启动的声响不绝于耳,人群乱作一团,互相厮杀,将这场纯洁神圣的婚礼染上血色。
“罗普斯!你去保护老大,不要管我!”RD隔着人群朝罗普斯大吼。
因为信号屏蔽通讯频道不能用,分散在场地各处的组织成员一时间无法联络彼此,只能各自为战。
RD所在的位置不太妙,正夹在两道肃清队伍之间,最擅长的战场辅助分析能力在此时毫无作用,只有手里的一把手.枪可以防身。
他不知道洛星是不是真的攻击了老大,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得到消息的时候他还在处理洗手间里某个突发精神病的宾客。可眼下的状况让他无暇顾及缘由,这些H公司的人明显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杀死。
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就算到了老大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让罗普斯过去,自己不能成为拖累。
他尽量避过冲突,在骚乱中谨慎移动,蜘蛛眼探测范围开到最大,搜索距离最近的组织成员——凝聚起来才能保护大家,将组织的损失降低。
红姐……红姐应该能保护好自己。她的异能在这种情况下简直是bug,相当于移动的武器库。
突然一大片黑影从头顶掠过,竟然是一辆从天而降的货车!
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货车冲到教堂墙壁上撞出一个大坑又轰然落下,五米高的石雕瞬间崩裂,没了半个身子,倒下来压了个没来得及躲开的暴恐特遣队成员,脸裂了,脑浆飞了半米远。
二楼。红姐在二楼!
RD立马有意识地朝着二楼楼梯口的方向搜索。
……
枪械武器在这样拥挤密闭的空间里并不占优势,还容易造成误伤。这些白衣人没多久便收起了枪支,改用近身武器。
有些不聪明的家伙见状,还以为是对方怂了,趁机冲上前想杀出去,可人还没到跟前脑袋却先落了地。
这些白衣人更擅长的是近战,使用枪械反而限制了他们实力的发挥。
“傻逼。”罗普斯低声骂道。
光从没有义体改造也敢放下枪械来看,这些白衣人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且绝逼是异能者。
罗普斯不想参与反抗,他只想快点赶到老大身边。
然而他这大块头太醒目,很快引起了两个白衣人的注意。
“你身上有母体的信息素残留,你认识母体。”其中一个白衣人说道。
“什么?什么母体?”被拦住的罗普斯很是烦躁,“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母体的名字叫洛星。”白衣人说。
罗普斯的电子心脏咯噔一声,原来这些人不是冲着老大来的,而是冲着洛哥!
“那我也不认识。”罗普斯大手一挥,“快让开,别挡道,我想不和你们打。”
“所有与母体有关的目标都在肃清范围之内。”白衣人朝他逼近,“抱歉,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你他妈在说什么?”怒火瞬间冲上了脑子,罗普斯握紧了铲斗一样大的拳头,“今天谁要死?有种给老子再说一遍。”
狰狞的巨大红眼转动着,像巨大沙虫的口器一般,盯着面前的两个白衣人。
其中一个白衣人没说话,伏低身子,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罗普斯的视野里。
完蛋。
罗普斯见过这样的身法,是洛星经常使用的。
这些白衣人,不会都和洛星从一个培训机构里出来的吧?
天杀的,一个洛哥他没打赢,现在面前出现两个。好在这两位的身法技巧虽然很厉害,但远不如洛星,就好像一个是天师级别,一个只是优秀,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罗普斯对此有实战经验,应付起来虽然困难,但一时片刻还要不了他的命。
但不能再拖了,他必须赶快确认老大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血。
血在身下蔓延。
大理石地板上镶嵌的神圣画像正被这鲜红一点点覆盖,直至不见了侧脸。
洛星抱着周彧的身体,瘫坐在原地。一只胳膊正垫在脑后,颤抖着手一下下抚摸着爱人的头发。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眼前不断被涌出的泪水所模糊。
他不敢看男人的脸,只愣愣地盯着男人胸口的血洞。
“洛…星…”
男人用尽了力气在叫他,胸口的血洞跟着颤抖,他却不敢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仿佛只要他回应他了,这一切就变成真的了。
洛星哽咽了一下,终于吐出两个字,“脏了……”
多么纯白漂亮的婚纱,却被血弄脏了。洛星伸手去够,想将那层叠的白纱从血滩里救出来,干干净净地拢到一旁。
可指尖刚要碰到却像触电一般的弹开了,洛星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机械手掌上沾满了男人的血。
看着不知所措的爱人,周彧安慰道,“没事…脏了就脏了…你别难过。”
此刻的自己明明快要死了,虚弱到只剩一口气,超感却无比清晰地感知着爱人的悲伤。
他不敢确定洛星在伤心什么,是弄脏了他帮他挑选的婚纱,还是亲手杀死了他。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洛星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埋着头眼泪还在大颗大颗的掉,啜泣的不成声音。
周彧没见过这样的洛星,只觉得是自己的错,才让爱人这么难过。
“别哭了…”触手缓缓地探过来,碰了碰洛星的脸颊,温柔地抚去了几滴眼泪,“也不要说对不起…”
洛星死死咬着嘴唇强忍哽咽,抗拒又倔强地摇摇头。
“你看看我,好不好…”周彧说。
视线越来越模糊、摇晃,眼皮沉的一直往下掉,周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够说话的,大概这次真的是回光返照了。
触手离开洛星的脸颊,竟然缩成了人手的形态。
“已经是最后了…我只想你能看我一眼…”
洛星嘴角咬出了乳白色的血,终于肯擡眼看向周彧的脸。
一双眼睛还在哭,红的不像样,执拗又脆弱。
“谢谢…”周彧提了提嘴角。
洛星不知道男人在谢他什么,又为何被他捅穿了心脏还能对他露出笑容。
男人缓缓擡起手,食指和中指点在下巴上,向上划过,指向了自己。
然后五指并拢,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哭了……”
眼前暗下来的瞬间,洛星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
——这手势他记得。
【再见了,我的爱人】
【我的生命愿意为你熄灭】
手掌从眼前落下,洛星茫然又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空气突然变得潮湿,一滴雨落了下来,滴在他手背上。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男人。
“你,到底是谁?”
可就在下一秒,一道红色光弧从眼前划过,男人的脑袋从他怀里滚了下去。
“重点目标已解决,确认母体安全。”白衣人收起热切刃刀,一边在频道里汇报,一边摸向腰间装备包里的抑制项圈。
【你,做了什么】
白衣人突然停住了动作,僵在原地。
【你,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白衣人无法控制自己,嘴巴自动开合,“洛老师,这是命令。我们得到肃清的命令,格雷厄·卡厄斯是重点目标。”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的雨夜。
警报。
雨水。
枪声。
他以同样的姿势抱着刚刚闯下大祸的格雷厄,年轻人问他,自己是不是快死了,还说吃晚餐的时候,他朝他笑了。
可是伤口按不住,血从贯穿的孔洞里汩汩流出。
他为了救他,解开项圈,定下一条规则。
紧接着一道红色光弧划过,什么东西滚落到了草地上……
想起来了。
洛星捂着脑袋,疼的像要撕裂开来。
他想起来了一切。
可是,他为何要在这时想起来一切?
“周彧……周彧?”他茫然无措地叫着爱人的名字,将爱人的头颅再次抱紧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起来了,对不起……”眼泪淹没了眼睛,洛星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在爱人的额头上不断落下亲吻。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老师不好,让你这么疼………Re,周彧……我还没来记得告诉你我失忆了,所以才……你知道我爱你……你有超感,你一直知道我爱你,对不对?”
洛星捧起头颅,看见周彧还未完全合上的眼睛——漂亮的蓝眼球上蒙了一层灰白,早已没了生气。
他没了办法,一个吻绝望地落在了爱人失去温度的嘴唇上。
“你还在这里,你必须在这里!……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
……
脸颊传来熟悉的触碰,洛星猛地睁开眼,看见触手居然在帮他抹去眼泪。
“周彧?”洛星不敢相信。
可周彧并没有睁开眼睛。
触手离开他的脸颊,摸索着,探向他怀里的头颅,然后一下刺进断口后颈的位置。
紧接着,越来越多闪着幽光的触手涌出来,接连从断口刺进主人的头颅。
洛星震惊地松开手,好像周彧又活了一样,不过是由许多触手控制着早已死去的人头,在空中摇摇晃晃,画面诡异极了。
可洛星才不管,再次抱住了爱人的脑袋。
一滴雨落了下来,紧接着是两滴,三滴……教堂里下起了潮湿的雨。
枪声停止了。
喊叫不见了。
就要扣在洛星脖子上的项圈从白衣人手里滑落下来。
连时间都安静了。
所有人正陷入一场独属于自己的梦,梦里疯狂而致命……
是尚未完全失去能量的触手连接起主人的腺体,发动了这最后的【雨夜赞礼】。
只有洛星还能动,却在雨中抱着周彧的尸体又哭又笑,久久不愿分开。
寄生型义体的个体意识源自主人的潜意识层。
所以洛星知道了,周彧并没有怪他。
直到最后,周彧都在爱着他。
即便是死了,也要保护他……
【再见了,我的爱人】
【你是如此慷慨,给了我性和信仰作开始,爱和死亡作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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