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他的一只长着猫耳猫眼的人形小鬼嗓音尖锐道:“你说它可以,它就可以吗?你怎么不给我们展示一下!”
卖货郎愣了一瞬,随即眯起眼睛,语调轻快的道:“当然可以!”
他将两只小木人拿在手中,问小鬼们:“你们想看我展示哪一个?”
“这个!这个!”小鬼们道,“我们要看占卜的!”
卖货郎点头,笑着将左手所拿的樟木小人放回箱笼之中,只余右手所持的柳木雕刻的小人。
他将小人拿在手中轻轻摇晃,问身前的小鬼道:“你们想问什么?”
“问问你什么时候死!”小鬼尖锐叫喊道。
“我什么时候死?”卖货郎拿起柳木小人看了看,眉头蹙起,神色嫌弃道,“我变鬼多少年了,怎么再死?换一个。”
小鬼们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突然有一个四处张望的小鬼回头时望见了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季棠和鹿如琛。
“算他们!”小鬼尖叫起来。
“哦?”卖货郎微微擡头,目光向两人方向看过来,话语却仍是哄着那小鬼,“算什么?可不算什么时候死哦。”
“那.....”小鬼咬了咬尖长的指甲,咯咯的笑起来,“算姻缘!算他们俩的姻缘!”
“姻缘也不能算。”卖货郎蹙眉道,“姻缘是未来之物,当下不可验证,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对是错?”
“那你能算什么!算算你今天能赚多少铜板吧!”小鬼们尖声道。
“诶,这个可以!”卖货郎神情放松了些,笑眯眯道,“来,我算给你们看。”
他将柳木小人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枚铜板来,轻轻敲在小人的额头处。
“柳灵童,柳灵童,告诉我,今天我能赚很多铜板吗?”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柳木雕刻的小人仿佛活了一般,眼睛竟然缓缓睁开,一片明亮清澈。
它微微眨着眼睛,头顶向上冒出一个黑色的字符:
“否。”
卖货郎愣了一瞬,有几分挫败,将铜板再度敲在柳木小人的额头:“柳灵童,柳灵童,告诉我,今天我运气很差吗?”
柳木小人眨动眼睛,头顶上冒出一个新的黑色字符:
“凶。”
卖货郎有些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小鬼们叽叽喳喳的尖锐笑起来,“说明你的木头人还挺灵的,你今天就是大凶!”
说着,他们七手八脚的拥上去,将卖货郎撞翻在地,从他箱笼里一人抢了一个木头小人,一哄而散,开开心心的跑走了。
只剩那卖货郎,半躺在地上痛得哎哎呦呦。
季棠盯着卖货郎看了片刻,向他的方向走过去,将手中的木剑伸到他面前。
“哦哦,谢,谢谢姑娘......”卖货郎揉着脑袋抓住季棠伸过去的木剑,借力从地上爬起来。
“这群小鬼崽子,真是的。”他摇头晃脑的拍打着身上灰尘,一边嘟囔一边叹气。
季棠道:“卖么。”
“什么?”卖货郎愣了一瞬。
季棠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柳木小人,小人的眼睛还眨巴眨巴的,提溜转着四处乱看。
卖货郎也注意到自己手中的这只小人。
他看看季棠,又看看季棠手中方才将他拉起来的木剑,忙摇头道:“不卖。”
“不过......可以免费送给姑娘。”
季棠:“?”
卖货郎拾起箱笼翻看了一遭,里面还有一只歪倒着没有小鬼要的樟木小人。
他将樟木小人拿出来,和柳木小人放在一起,递给季棠:“柳樟木童,还是要一对儿才好,一只占吉凶,一只保平安。”
“还有这枚铜板,也送你们吧。”
“为什么?”季棠问。
“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柳灵童灵得很,凡是它所占卜,都必定实现。它说我今日赚不到钱,我果然没赚到钱;它说我今日运气大凶,那就说明我运气可能真的不好......”
“所以我决定行善积德,给自己攒点福气,散散凶煞。”
季棠沉默了一瞬,从卖货郎手中接过这一双柳樟木童:“谢谢。”
与那卖货郎分别,离开街市好远,鹿如琛的目光落在季棠手中,冷不丁的出声提醒道:“这东西邪性。”
“我知道。”季棠说,“但它能占卜。”
鹿如琛:“?”
他愣了一瞬:“你想用这个,来找段玉娘的丈夫?你怎么知道他那一番便是真的,而不是故意演出来骗人的?”
“这样的江湖骗子,多了去了。”
“是不是骗子,试试就知道了。”
季棠将柳木小人放在地上,朝着正前的方向,食指与中指夹着那枚卖货郎给的铜板,轻轻敲在它的额头:“柳灵童,柳灵童,告诉我,段玉娘的夫君在哪里。”
柳木小人的眼睛提溜提溜的乱转着,一边转还一边眨眼,转了许久,脑门上才冒出一道白色的灵气。
灵气在它脑袋上,如一只白色的小虫般,写下一个白色的字符:
东。
季棠从地上抓起柳木小人,便往向东的道路行去。
全程旁观了这一幕的鹿如琛微微挑眉,神色若有所思的跟在季棠身后,也向东行去。
·
季棠一路走,一路占,碰见岔路口便用铜板问一下问一下柳灵童。
每一次,柳灵童也都给出一个字的方向来作为回答。
兜兜转转,走走行行,最后在一间破败简陋的小茅屋前停下。
茅屋破破旧旧,檐上的茅草都因风而向上掀起了大半,一眼看过去摇摇欲坠,经不住风雨的模样。
鹿如琛扫了季棠一眼:“你确定要进去?”
他道:“这里面堆满了阵法符咒的气息,看起来可像是一个陷阱。”
季棠擡眸,看了鹿如琛一眼,捏碎两颗灵气丹,放出神识往屋中感受。
虽然只是一瞬,但她确实感受到强烈的阵法符咒波动在其中翻滚涌现。除此之外,还有五道感受起来稍熟悉的气息。
其中两道......感觉起来,似乎像是许柏和唐曼银?
另外三道则是季棠所不熟悉的,也比许柏和唐曼银的气息要更强盛些。
“......先不进去。”季棠看向鹿如琛。
鹿如琛跟了她一路了,既然没有分道扬镳,那就是队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你有没有窃听符。”季棠问。
看鹿如琛一张接一张从袖子里掏符的状态,以鹿家的财力,他身上应该少不了符箓。
“有。”鹿如琛说。
“听一下里面在说什么。”季棠说。
鹿如琛面上流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寻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暂时藏身,鹿如琛拿出一张窃听符,捏在手中以灵力催动,一道细细的灵气立刻钻入他的耳中。
他听了片刻,眉头微微拧起:“他们在摆阵。”
“听他们的意思,进入明心幻境,所得的玉铢是按照引渡亡魂,清缴鬼怨之气的数目来计算。所以他们在这里设置了一个阵法......鬼城中有一个人,负责帮助他们,把城中的鬼悉数招引到这个位置来。”
“届时直接催动阵法,就可以将大量的亡魂鬼魄一并引渡消解掉。”
鹿如琛的话音刚刚落下,季棠便看见小茅屋前方才他们所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猫耳猫眼的尖牙小鬼。
目光放眼望去,不远处有稀稀疏疏的鬼怪也向这一处汇聚过来。
季棠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柳木小人,小人的眼睛疯狂的眨着,甚至嘴巴裂开,发出“咯咯咯”的欢快笑声。
季棠看着这小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看向鹿如琛:“你方才说,鬼城中有一个人......”
话没说完,柳木小人便张开嘴巴,逮着季棠的虎口要咬下去。
季棠还没来得做出反应,一张火符飞过来,“嗖——”的精准贴在柳木小人额头上。
火符生效,自烧燃起,柳木小人转瞬便化作灰烬,扑簌簌向下散落。
季棠将手中的小人灰烬放掉,眼睛却死盯着鹿如琛:“鬼城中有一个人,负责帮助他们......是这样吗?”
“他们说的,是‘人’吗?”
鹿如琛愣了一瞬,神色有几分回忆:“他们说的确实是......人?”
季棠起身就跑。
“等等,李尚木——”鹿如琛喊出声来。
可是季棠跑得很快,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鹿如琛:“......”
他叹了口气,望着眼前逐渐聚拢过来,一只又一只的鬼物,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
寻着记忆中的路线,季棠一路向回跑。
那柳灵童引着她去了唐曼银许柏她们所设置阵法的茅草屋,又说鬼城中有一个人在帮他们......
人。
柳灵童是这卖货郎给的。
所有的小鬼都拿了柳灵童。
那些小鬼问他什么时候死,他避而不答,也没有用柳灵童测验。
这柳灵童究竟灵不灵季棠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情季棠很清楚——那个卖货郎,他身在鬼城,却并不是鬼,而是一个人!
季棠跑回去途径的道路,四处都空荡荡的,就算有零星出现的鬼物,也是低着头,向着她来的方向走去。
她与这些鬼物所行的路途相逆。
赶到之前碰到卖货郎的地方,卖货郎竟然没有离开,而是仍在原地。
他怀里抱着已经空荡的箱笼,右手五指并拢,放在眉处作远观状,似乎在观察远处的天色。
季棠冲过去:“你认不认识......”
话没说完,就被卖货郎哎呦哎呦的声音打断:“姑娘,姑娘,轻着点,男女授受不亲啊——”
季棠也不多跟他废话,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箱笼,从箱笼的边侧抽出一纸画卷。画卷打开,画上女子衣袂飘飘,如行水上,右上角题了三个小字:
“洛神图”。
“你果然认识段玉娘。”季棠说。
“玉娘?什么段玉娘?我不知道......”
卖货郎话还没说完,便被季棠一把扯住衣领,粗粝的木剑抵在他喉颈处。
“跟我走。”季棠说,“我带你去找她。她在鬼津渡的河川上等你,已经等了很多年。”
“我不去!我不去!”卖货郎挣扎着站起身来,抱着箱笼就要跑,“我不要去见她,她要杀了我的!”
“那个妒妇,我不过是鉴赏前人诗书画卷,她便认为我是变了心,闹着要生要死的......她是自己跳的河,跟我有什么干系!”
卖货郎正挣扎着,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季棠回头看去,感觉后面的天色仿佛是炸开了一般,天空从原本的黑灰一片,变成一个突然开裂的口子。
但是这口子放进来的并非明亮天光,而是色泽通红的流云。
一块块沾着流火的碎石穿破天空,自上而下向着东北的方向砸落过去——那里正是先前,季棠和鹿如琛所到达的,摆有净化阵法的茅屋所在之处。
望见这景象,卖货郎突然流露出诡异的表情。
“天降流火,百鬼夜行,一旦开始,这个境也将化作炼狱,支离崩散。”
他看着季棠,嘎嘎笑出声来:“来不及了,姑娘。”
“你来不及把我带去鬼津渡,交到段玉娘手中的。”
“玉娘啊,我有从你手中逃脱了一次呢。”
季棠却不管这些。
她说了要救虞思,就要救虞思。她说了要把段玉娘的丈夫带去鬼津渡交给她,就要交给她。
虽说明心幻境中一切据说都是虚幻,但是它毕竟是一个秘境,难保虞思所受到的伤害不会被带到秘境之外。
万全之策,还是把这卖货郎带去鬼津渡。
赶在......
季棠擡头,看向头顶天色。
赶在那不知因何出现,从天而降的流火,彻底将这座秘境空间摧毁之前。
季棠开始两颗两颗的捏碎灵气丹,在每一颗灵气丹效用完全消耗之前尽量向前赶路更多的时间,终于在天穹完全变成艳红色之前,赶到鬼津渡。
段玉娘正斜靠在她的船舱里,远远的观赏鬼城上空天幕出现的奇炫景色。瞧见季棠出现,整个人甚至惊讶了一瞬。
随即便看到被季棠拖了一路带来的卖货郎。
“竟然真的带来了”段玉娘面上流露出惊讶之色。
“虞思呢。”季棠问。
“别急呀,她现在好好的呢。”段玉娘擡手撩开遮挡船篷的帘子,盈盈笑着给季棠展示。
“放心吧,我已经解了她身上的术法,只不过她现在有些虚弱,才继续睡着。”
“不过,为了报感谢你将这负心汉抓来给我,”段玉娘开心的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季姑娘。”
她微微弯下腰,再度凑到季棠的身前,嘴唇在她耳畔发出轻缓的声音:“有一个关于九州预言,你听过吗?”
“就和这秘境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哦......天降流火,位在北东,三鬼将出,九州大乱。”
“流火,就是灾星,恶兆。流火降于哪里,哪里就是灾星降生之地,这是九州逃不脱,摆不掉的必定命运......”
她轻轻歪头,望着季棠:“你知道,九州在北在东,是什么地方吗?”
季棠没有出声。
她当然知道。
九州以雍、央、泾三州为其中,烟、雩、青三州为其南,连州,裴州,太行州则为北。
其中北西为太行州,北东则是......
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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