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见身后的小男孩继续道：“你杀了我爹娘，我没有爹娘了。”
“没有爹娘，我也活不下去。”
“你把我也杀了吧。”
听到这话，闻承霁终究有几分没忍住，回过头去，走到小男孩的身前。
这小男孩也只是小小的一个影子，但能够看出脑袋上扎着两个拳头大的的发团子，衣衫也像是小女娘的裙子。
闻承霁在小男孩的身前蹲下，目光落在他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之上，片刻后，开口道：“离了他们，你就活不了了吗？”
“他们是我的爹娘啊。”小男孩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几分哭腔，“所有的孩子都有爹娘，没有爹娘，怎么能活下去。”
闻承霁沉默了一瞬：“你很爱他们吗？”
这次小男孩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小手绞紧了衣服，半天没有言语。
闻承霁道：“你既然不爱他们，那么离开他们，又有什么可惧的。”
“这世上没有爹娘的孩子多得是，每一个都活得很好......凭什么你不可以，闻承霁。”
听到“闻承霁”三个字，小男孩一下子擡起头来，模糊不清的面容之上流露出类似惊讶的神情。
他道：“哥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闻承霁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道：“走了。”
说完便脚步向前，头也不回的离开。
眼前仍旧是黄沙漫漫，夜色一片寂静，贴着崖壁穿过的风冰冷而毫无温度。
明剑宗大阵所镇守的乃是三鬼之中的煞鬼，此事在开始试炼之前闻承霁便知晓。
于途更是很早便告知过他，煞怨鬼气会使人脾性大改，变得易怒而偏执，守阵之人，须得心志坚定，守心明神，才能不为其所惑。
闻承霁想过这最后一道试炼可能会并不容易，却没想到这崖底给他的试炼是这样。
——一段藏在封尘的角落里，连他自己都快要忘却的记忆。
在被于途领入明剑宗之前，他只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的父亲酗酒，母亲爱财，两人每日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不能拿去换钱。
他在这样的抱怨和嫌恶之中长到三岁。
直到某一日，母亲突发奇想，要将他扮作女孩卖出去。
当年的闻承霁是真的被卖了出去，像一件货物一样，被检查指甲，牙齿和皮肤，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装在车笼子里被运送往不知名的遥远地方。
若不是于途路过，恰好撞见这一批孩子，半路拦截，将他们全部买下......
恐怕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生活在明剑宗二十多年的时间，让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这一段过去。
此刻看见当年的场景再现在眼前，胸腔之中却还是莫名的涌上来几分怒意。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父母生来便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那么这样的人，存在于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闻承霁的脚步向前，愈来愈快，却清晰的感受到体内的灵力躁动不安起来，似乎它们也随着他的心情一并愤怒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发泄施展出来。
想要毁灭。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中的瞬间，闻承霁整个人都怔愣住，僵在原地。
毁灭。
他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不过只是不被父母所爱，只是被卖掉而已，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明明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很多年了。
早已放下，心中不在挂碍的事情，为何会在此刻，再次翻涌上来，甚至还主导了他此刻的情绪？
闻承霁大脑空了片刻，下意识的回头，向着身后看去。
方才的小男孩影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而脑后一阵凉风掠过。
闻承霁当即擡剑，长明剑出鞘半寸，剑刃正抵上向他眉心探伸而来的一只幼童的小爪。
“哥哥。”小男孩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分外诡异渗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们不要我，你收留我，好不好？”
“我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不下去的。”
“你收留我，好不好？”
“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上不喜欢我们，不顺着我们的人......我们把他们全都杀了，好不好？”
那张巴掌大小，模糊不清的面容之上，出现一张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咧开渗人的笑容。
但闻承霁一个字也没有听。
他擡手，一把将在半空中飘荡的小男孩影子抓住。
“你的算盘打错了。”他声音极轻的道，“我只在意在意我的人，而不在意不在意我的人。”
“我早就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了。”
“想引动我心中的煞念，或许换个方式会来得更明智些。”
话音落下，他的手指用力，灵气便如头顶的风刃一般，交错着将小男孩的影子绞碎。
影子化作零散的黑气，缓缓融入黑夜之中。
唯有灵气凝成的刃，落在青年的掌中，留下数道清晰可见的伤口。
·
灭了眼前的煞鬼，闻承霁提步继续向前走去。
前路仍旧漫漫无尽，但却与白日的平静截然不同，每向前几十步，便会撞上一只煞鬼。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所说的话，这些煞鬼开始陆续的变作他所熟悉的每一个人模样。
黎风，于途，云水清，叶妙妗，楚见石，甚至还有彭婉，李苍明，应雅珺......
但闻承霁心中已经有了准备，没有一只煞鬼能在他的面前存活过五息。
有的甚至连口都没来的开，便已经被剑气绞杀。
闻承霁就这样一路向前，行至崖底狭道的尽处，畅通无阻。
尽处视野骤然开阔，是一片巨大的谷地。
谷地之中黑气弥散，无数黑色的煞气团在其中号叫飘飞着，涌向被包围在其中的一道身影。
身影纤瘦，手中握一把木剑，身上蓝白色的弟子服已经被鲜血染的看不清颜色。
看见这道身影，闻承霁不由得怔愣一瞬，脚步下意识放缓。
而那满身是血，身处煞气萦绕之处的少女，也缓缓擡目，向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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