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的脸色不好看了。他看着她,“孤不知道旁人跟你说了什么,孤的.....你现在不明白,早晚会知道的。”
月下简直要给萧淮笑死。
萧淮转了转自己拇指上青玉扳指,断然道:“京郊北山的宅子都收拾出来了,你怕热,该去避暑了。”
又来!
月下再也压不住火了,“谁怕热谁去,我不怕,我就要留在京城度夏!”
萧淮也是真的生气了,看着她压低声音道:“这是咱们说好的。”
“谁跟你说好了?反正我没有,我记性不好,我什么都不记的。”月下回的理直气壮。
这下子把萧淮气笑了,咬着牙盯着她那张过于精致的脸:“玩赖的?”
翻脸不认人、说不讲理就不讲理这种事,确实是月下会做的。
萧淮也一向乐于做月下翻脸不认人、说不讲理就不讲理的靠山。一直以来,他都乐于纵着她不讲理。只是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她跟自己来这一套。
萧淮缓缓舒了口气,还真怪气人的。
月下轻轻哼了一声,“谁赖?反正不是我。我不离开京城,我就在郡主府呆着,哪也不去。”月下用能气死人的语气郑重告诉萧淮。
“北山离京郊行宫也近,你不是一直要让七弟回来?有机会能去看看他,你也不愿意去了?”萧淮努力压着气尽量控制脾气跟她好好讲道理。
他很知道,慕月下不讲理的时候,对方要是敢跟她发脾气,她只会——更不讲理。
“我在京城等着,也能见到七皇子。星宿不利都大半年了,总不会一直不利下去!”说着她直视萧淮,嘲讽道:“还是皇后娘娘厉害到连天上的星星都归她管!”
萧淮面色冷了。“孤说过,你对旁人多大脾气都没事,但那是孤的母后——”他再次压了压火气,声音温和了些,“朏朏,别惹母后生气了,成不成?”
月下瞧着萧淮,笑了一声。
这是第一次,萧淮无法从月下眼中看到她的想法,总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在她的心里。
月下已懒得再浪费口舌,直接一礼:“殿下,恕我有事,告退。”
说完一眼没多看,拔腿就走。
萧淮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动。
“殿下?”
温柔的声音让他回了神,萧淮擡头,看到是祁白芷。
素白衣杉,袅袅而来。
萧淮动了动唇角,想对她笑笑,可没笑出来。
祁白芷小心翼翼道:“殿下也是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吗?”
萧淮嗯了一声。
祁白芷更加小心了:“我也是。”
萧淮见祁白芷这个样子,不好再绷着脸,笑道:“做什么这个样子,孤又不吃人。”
祁白芷这才抿唇一笑:“我方才远远瞧见郡主发了好大脾气,本来想同郡主说说话的,结果我愣是没敢过来!”
说着羞涩一笑。
萧淮哼了一声,“她那个脾气,别理她,过一阵子就好了。”
“是呀,郡主毕竟还小,以后就好了。”
萧淮咬牙道:“她还小?她——”
祁白芷紧张地咬着唇。
萧淮看到,缓缓吐出一口气,“倒是又把你吓到了。”
祁白芷摇头,“阿芷倒不是怕,只是见殿下苦恼”说着她悄悄看了萧淮一眼,抿了抿唇又轻轻道:“如今天热,郁气内结,有伤身子。别说娘娘,就是.....会担心的。”
一番话说的甚是温柔,情意绵绵。如同夏日一盏清泉,抚慰人心。偏偏这样的软话,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也不知道到底听了什么,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连句话都不肯好好对他说了。
萧淮缓缓呼出口气,勉强笑道:“算了,多大点事,孤不跟她计较。”
说着对祁白芷又一笑:“既同道,不妨同行?”
萧淮生就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就是无情时都似含情,更不要说他肯对人笑一笑的时候。
祁白芷粉面一红,垂了头,轻轻嗯了一声,露出了一弯洁白脖颈。
萧淮所经之处,宫人纷纷往一旁避开,跪下,不敢目视。直待两人行过很远,宫人们才起身悄悄道:
“传言难道是真的?祁家小姐会是太子妃?”
“这还能有假!放眼京城,除了祁家小姐,还有谁配呢.....”
*
日头渐渐升高,临近中午,更是烈日炎炎,烤得地面都发烫了。
小安子眼看着把宫内淮阳来的一一排查完了,也没有郡主要的人。开始怀疑有没有淮阳籍却没报上来的,下头负责的大太监为难道:“都在这里了,要不安公公再请示一下郡主?”
旁边心思活的,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能借机把自己手下的人送到郡主跟前。做什么非要淮阳的呢,他们手底下干净漂亮又机灵的孩子多的是。
内廷惜薪司
廊下一个白胖的太监正喝着茶,一旁有小太监为他打着扇。这时候又一个大太监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尽了,嘟囔道:“这天儿,越来越热了!”
说着扯着深蓝衣领呼扇,“您怎么在这儿坐着?”
问完他就醒悟过来,一擡眼,果然就见前头院子里一个瘦巴巴的小太监正抱着堆放的比他头还高的木柴,往新的仓储间里搬。
一身宫中发的深蓝色太监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晃荡,衣服颜色也早已洗得褪了色,此时混合着灰和汗,脏得没法看。
大太阳烤得地面好像能冒出热气来,这个时辰,就是会喘气的狗也早已找阴凉地方趴着去了。这个小太监却抱着柴火挪动着,用他的侧脸顶着过高的柴火堆,生恐落下来。
才过来的大太监又喝了一碗凉茶,身上热意才算下去了两分,这才继续道:“我说你干嘛总跟这么个孩子过不去?真折腾出什么事儿来,大热天,也麻烦!”
胖太监冷笑一声:“咱家就是要让他知道,让他喊咱家爹,舔咱家脚,那是他的福气!一个没人要的东西,也敢嫌咱家!”
对面太监嘿了一声:“您这儿倒霉!好不容易挑,挑了一个半残的不说,还是个硬骨头,丢了人还给您老添了堵!”
“谁说不是呢!有这毛病,哪个主子能待见!亏咱家当时费劲巴拉挑了过来,倒是让那帮杂碎看我笑话了!嘿旁人笑话咱家就算了,这么个狗东西居然还敢嫌上咱家了!咱家不逼他,咱家就把话放在这,非让这狗东西跪下来求着把咱家这脚舔了,到那时候——”他往地上啐了口浓痰:“咱们惜薪司可不用残废,这样的也就够往浣衣局给最下等的宫人洗衣服去!”
对面太监又看了一眼大太阳下那个瘦巴巴的身影,评价了句:“瞅着这样,难!”
如今背地里好些太监下了赌注了,就赌王公公什么时候能让这个进来两年的小太监把脚t舔了,据说赌注加起来都有好几两银子了。
不光王公公折腾他,那些下了注的也都开始各种折腾他。
但凡换个人,这样的日子只怕一天都过不下去。
对面这位大太监见过的人可不少,此时冷眼瞅着这孩子,他就是觉得——别看他不吭声,这骨头是硬的。越折腾,他牙咬得越紧。只是,这深宫里太监们折腾人的法子,他只怕还是不够了解。
大太监淡淡瞧着,不时跟王公公闲话两句。没有怜悯。这宫里可怜人多了,谁会有心情怜悯一个注定起不来的废人。
对面白胖的王公公已懒得多看,往前一凑打听到:“安公公,到底在找什么人呢?”
“淮阳的,七八岁,八九岁,也可能十几岁.....听说是浣衣局的......估摸着是哪次出去给主子送衣服,得了咱们郡主的眼缘?”
王公公啧了一声:“瞧瞧,这种就叫有造化!”
对面人端着茶碗,这时候哎了一声,朝着前面那个已经进了柴房的背影努了努嘴:“说是淮阳的都报上去,我怎么记得.....好像是淮阳的?”
王公公哼了一声:“人家找的是淮阳——人,你瞅他那样!我到时候报上去,上头人过来一看就这样式的?还以为咱家故意恶心主子呢!到时候他再当场犯个病,咱家还得跟着丢人担不是,咱家贱呀!”
“这倒也是。”
柴房里,瘦得竹竿一样的小太监正一点点堆放柴火。他已经十二岁了,旁人都叫他小瘸子。他的衣服已被柴钩破了,黄巴巴的瘦脸上嘴唇干裂出了血,一双瘦巴巴的手上也都是血口子,有的干了,有的还是新的。
一堆放好,他就立即起身,身子一晃,小瘫子脸上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赶紧扶住了墙。好在并没有发病,只是累得狠了,待他一站稳,立即就出了柴房。今天他一个人得把另一个院子中的两大堆木柴都入库。不能耽误,一旦完不成——
被叫小瘫子的小太监木着一张黄瘦的脸,走在太阳下。
月下已经到了仁寿宫。
萧淮和祁白芷也进了永寿宫。
零零读书网